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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能增加说服力吗?

    二○○四年十月九日
张五常

  说开中共建国五十五周年,不妨回顾一下自己的「跟踪」与写中国改革的分析文字。说过了,是高斯当年极力主张我回港任教职,因为专于产权理论而又懂中文的,当时只有我一个,加上自己在广西逃难时的小朋友没有一个活下来,很想替中国的青年做点事。我是个讨厌政治的人,从来不参与任何的政治活动,更不相信可以左右世界。一点关心,要怎样表达才对呢?

  我可以做到的是阐释。当年我想,北京要怎样办我管不着,但他们要知道效果吗?如果知道效果还要办,是他们的选择,但他们可能因为我的解释,知道效果,改变了主意。二十五年来,我坚守这约束为中国的改革写文章,没有一次越界。我的解释有点影响吗?很难说。不少人说有,但自己无从肯定。天下间的确有英雄所见略同这回事。那么多文章放了出去,中国走开放改革的路,巧合雷同,不可能没有政策与我的建议是如出一辙的。

  这些年我的主要困难是不容易把经济分析向中国读者表达得清晰。远在一九六六年,老师艾智仁就因为我的一段文字看不懂而责骂:「没有人怀疑你的天分,但这样的文字天才等同废物。」两年后高斯和我讨论文字,提到德姆塞茨,对我说:「德姆塞茨的文字那样清楚,他们不可以忽视。」这里说的「他们」是指森穆逊等大师,在共用品的话题上与德姆塞茨展开辩论。高斯的意思是说,不清晰的文字没有说服力。得到师友的教诲,在国际学术上我的文字练得以清晰知名。然而,写中语文章,读者的反应就往往显得他们不明白,误解频频。

  我不认为自己的中文表达有所不逮,但有两个困难。其一是就算到了今天,读者的回应──尤其是网上的──我很多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同样,他们高举的理论或思想,不管是右是左,模糊不清。毋庸讳言,在社会科学上,中国人是在一些没有清楚阐释的理念或术语中培养起来的。

  其二也麻烦。比起物理等自然科学,经济绝不湛深,相对来说浅得很。困难是经济学不可以公式化地打通经脉,要用上另一种思维。就是顶级天才爱因斯坦,每次论经济都令人尴尬。以数学方程式处理经济,任何人下一两年功夫都有点看头。但困难不是方程式,而是要把什么放进方程式之内。倒过来,懂得把什么放进去,方程式大可不用了。

  简单地说,经济思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推理,要凭一个变数推出整个经济的均衡。要推得快而准,因为一推起来,这里牵一发,那里牵一发,发展下去可能无从收拾,得到的结论乱七八糟。可取的经济分析是以简单的理论处理复杂的世界,牵一发而推出去,但落雨总要收柴,考虑整体之后要有一个三几句可以说清楚的结论。佛利民曾经说,复杂的结论一般都是错的。

  不要一竹竿打一船人。今天中国人的思维宜于文学与工程,以简单理论处理复杂的变化他们不容易接受。另一方面,简单的结论他们不相信,总要加上一些模糊不清的术语来混淆一下。

  这解释了为什么同一问题我往往转来转去,再三申述。原则上,高斯认为清晰会增加说服力不可能错,只是用于中国的思维传统比较困难。好些时觉得自己的阐释如石沉大海,但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回顾,又彷佛见到这里那里撒下的种子长出一些小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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