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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的音乐

二○○六年三月十六日

在人民币的话题上,支持该币升值的学者不少。一位说人民币要升至二元兑一美元才对,另一位说作过回归分析,人民币兑美元升值百分之二十没有问题。据说前者是用「快乐指数」算出来,后者以亚洲过往的数字回而归之。还有其它的,懒得跟进。皆谬论,要为文力斥其非,但大家对经济的体会相差八千里路云和月,牛头唔搭马嘴,格格不入,不知怎样动笔才对。

正在犹豫,却要先替朋友翻译佛利民的几段文字,其中第二段起笔佛老竟然替我回应了:

「我历来相信,一个人对经济的感受是天生的,不是从教育学得。很多智能了不起而又受过高度训练的职业经济学者,懂得经济学的字汇,但听不到其中的音乐。另一方面,有些人没有受过经济学教育,但对经济有很好的直觉感受。」

 

说得好!既然他老人家发球在先,那就让我跟着踢几脚吧。

首先指出,一个人对经济的直觉感受与这个人的智商没有多大关系。物理天才爱因斯坦对经济的判断差不多凡说皆错。不是说蠢才才能学好经济。十九世纪的米尔,智商是人类纪录,对经济的感受好得不得了。当然,真蠢才在任何学问上不会有大成,虽然读今天的经济论着,蠢才试可以考及格的为数不少。

凯恩斯说得对:经济是一门容易的科学,只是有成就的甚少。他认为这个怪现象起于经济学需要有多种学问的合并。每种学问不需要是大家,但从事者要周身刀,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能。不肯定这就是佛利民说的「直觉感受」的根源,而我的阐释,是佛老认为一些人天生就懂得把武艺加起来,融会一下,于是听到经济的音乐。

佛老自己当然是经济音乐的大师了。凯恩斯说的诸般武艺他了不起。是统计学大师,对数据的关系推断熟如流水行云;懂历史,知道多方面的大略史实;基础理论的掌握如有神助——加上天赋过人,是个现象了。史德拉曾经对我说:经济学需要的米尔顿样样皆能,表达清晰绝伦,只是下笔为文早期差一点,后来有改进。我对米尔顿的负面评价,是除了与经济有关的这个人对其他的兴趣不多。可能我自己兴趣太多,把佛老数十年如一日的集中作为负面看。可见要成为一个经济音乐大师,谈何容易?

整个二十世纪只有三个经济学者能对有关的学问全面掌握:凯恩斯、费沙、佛利民。凯恩斯对经济的直觉感受虽然不错,却不超凡。他对价格理论的操纵有不足之处。大天才是没有疑问的,但经济之外,凯氏的兴趣多而精,免不了拖累一下。费沙也是其它兴趣多而精,而就是对经济大萧条看差一着,自己中了计,我想不出二十世纪有比他更强的经济学者。佛利民令我们惋惜的,是当年没有继续在他天分最高的价格理论发展,却转到货币理论那边去,虽然成就了不起,不值得花那么多时间,而到后来国际金融一体化使他对货币的判断有了失误。

不要误会。我绝对佩服森穆逊与阿罗那样的理论天才。但理论是另一种音乐,与经济现象的音乐是两回事。理论高人是从一个角度入手,以逻辑及想象力推出多种变化,推得尽,之后转到另一个角度,再推出去。这样搞理论可以用于真实世界的不多,但只一小点可用就是大贡献。任何科学都要有理论高人,问题是他们不需要花长时间作实证研究,天才顶级,可以在几年间推出很多、很全面的,没有什么空间留给理论天赋较差的。与其替一位理论大师补注脚,倒不如放他一马,跑到实证研究那边去收获较大。

实证研究是另一种音乐。这是从一个现象入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推到其它有关的现象去。好比人民币升值,说什么应该升到二兑一美元,或回归分析说要升到哪个价位,皆非音乐也。经济音乐是交响曲。人民币升值,在理论的约束下,农民的生活会怎样,接单工业怎样,专利工业怎样,廉价劳力地区的竞争情况如何,国内的物价如何转变,对外资的引进有什么影响,谁是得益者,谁会受损,货币制度是否因而改变了,等等。如果你不能在一个小时内提出这些问题而又得到大致的答案,那么你对经济音乐的直觉感受很一般,近于佛老说的懂经济字汇的君子。当然,在一个小时内想到上述的各方面,你的直觉不错,但可取的答案还要花长时日思想,考虑复杂的变化,务求达到一个言之成理而又可以考证的整体均衡。

我自己的长处是不需要一个小时就想得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各方面;我的弱点是要花长时间思考才可以肯定是否找到了可靠的答案。在经济学问上我的本领奇怪地与自己下象棋相似。后者我走得快,但操胜券要下回手棋!是的,经济推理我是个回手棋王,无敌天下,而牵涉到国家政策,通常是回手回到够才作出建议的。不是莫扎特,但懂得的音乐往往精彩。

说得上是经济音乐大师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不以直觉感受从事,虽然方法很不一样。向高斯题出一个需要解释的现象,他喜欢胡乱地在空中抓下一个答案,跟着慢慢地细想。向戴维德提出,他要不是说没有答案,就是肯定的回复。不发表文章的戴维德,天天读,天天想,你提出的如果与他想过的有关,他的直觉是把有关的修改一下,给你回应。艾智仁对你提问的回应,是反问:「是吗?有没有想过这个那个现象与你说的类同?」

我自己的法门,是对街头巷尾的现象知得多,加上古今中外的历史知得杂,以理论混合起来,脑子有一幅大图画,遇到新现象,试把之塞进画内,塞得进去就有了一个初步的直觉解释。反复思量,自己的直觉感受对的机会相当高,错的机会存在,而在细节上往往因为不小心而想得不够周全。通常无足轻重,但有时忽略了的有关键性。是细节互相吻合的需要使我付出思想的大部分时间。

余生也晚,没有机会遇到凯恩斯与费沙。顶峰时期的佛利民是半师半友。当年他想得太快,天离地离,说一句我只能驳一句,刀来剑往,没有空隙去体会一下他的直觉感受。佛老当年是经济学者中的莫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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