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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是老人的学问

  

  前文《李泽楷绝技考》——这题目起得好——发表后,读者反应不错,但其中有看不懂我对「种票」的分析,这里补充几句吧。何谓种票?我的理解,是如果我要买五手电盈(每手约赚一千元),希望其私有化通过,于是分五个名字下注,作五个人投票,就是种票了。分头下注就是种。法律上,有关人士(即李察那方)当然不能种,外间的「无关」人士怎样种法律管不着。

 

  从《壹周刊》提供的资料看,种票的行为颇为明显,分析资料,不到一分钟就认为不是有关人士种的,因为图案不支持是他们的手脚。我曾指出有关人士种票是愚蠢的行为,但如果他们能种出可以瞒倒我的图案,智商是比我高了。是好玩的世界,读者不妨拿着该期的《壹周》,细看资料,猜猜为什么我这个老人家作出那样的判断。

 

  闲话休提。正在地球发生着的经济现象很不寻常,所谓「毒资产」,从来没有出现过,退休了九年我还是天天想。我着重的永远是经济解释,虽然有时发牢骚大骂几句。这些日子我比较注意他家的经济言论──此前是少理的──同意的不多。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观点分歧呢?我想到的一点,是作为一门实证科学,经济与自然科学有一处重要的不同:那是经济要有很长的时日及经验才可以有足够的掌握,而其它科学可没有这样的要求。

 

  好比地球上正在发生的不幸──金融之灾导致的举世财富暴跌──上一次出现是一九二九到一九三三年。这是当时经济大萧条起笔的震撼日子,其困境要到十年后的二战才打掉,而二战本身更是悲剧了。那是八十年前,当时懂事的、经历过该大萧条、切身地感受过的,要是今天还健在,应近百岁了。这些百岁老人中有多少个是经济学者呢?就算是经济学者,不是早就退了休吗?可以说,懂事而又切身地体会到一九二九开始的震撼而今天还没有退休的经济学者,一个也没有吧。任何实证科学对现象的解释,要有事实的依据。昔日的大萧条无疑遗留下来不少数据及历史学家的描述,但经济科学与自然科学不相同。自然科学可以单凭数字及客观的描述而准确地让后人知实情,不需要论感受。经济科学呢?无论数据如何详尽,描述如何客观,个人亲历其境的感受重要。数字及描述的就是那么多,读到的感受跟亲历其境的感受可以有很大的差别,而感受出错,分析可以闯祸。佛利民在生时对我说过几次,对经济感受不好的人不应该学经济。

 

  数据与史学家的描述不论,当年的大萧条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我拿不准。在史实上知得远比我多的大不乏人,但他们可没有真的切身感受过。要理解今天面对的困境,大家都希望能温故知新,但往事究竟是怎样,要读哪些书哪些文章才对,不容易取舍,免不了要用上自己的想象,猜测成分是无可避免的。

 

  大家读历史,我个人的感受是昔日美国的工会、最低工资、福利经济等的存在,对大萧条的复苏有很大的阻力——奇怪是这样看的人不多。希克斯认为昔日的保护主义大量削减国际贸易,是大萧条难以复苏的主因。不无道理,但同样看的人不多。蒙代尔认为政府大幅提升有钱人的税率,是昔日大萧条的致命伤,也不无道理,但认同的行内君子也不多。佛利民认为昔日的货币政策严重失误,货币量没有及时大幅提升。同意这观点的人比较多,而这方面,目前美国的联储局可以做的都做了,困难是联储的贴现利率与银行的借贷利率有很大的分离。可能最多经济学者反对或有疑问的,是当年凯恩斯学派主张的、政府大手花钱刺激经济的策略,但今天各国的政府都急着这样做。美国副总统拜登说绝大部分经济学者支持政府大手花钱,是看错了那些人是经济学者吧。

 

  政府大手花钱可解目前之困境乎?我说过,如果不担心会引起恶性通胀,当然可以,而资源的大浪费看来是无可避免的。中国比较幸运,因为国家正在发展中,应该做的项目多,浪费不会很大。目前正在美国大吵大闹的,是凯恩斯的乘数效应(multiplier effect)这个话题,一般的估计不是那么高,也有说如果算进浪费,这效应可能是负值。个人认为花钱「刺激」能搞活经济的机会很渺茫,要搞活而不带来高通胀,机会近于零。花钱刺激只能增加暂时性的收入,以心为心看世界,我认为在意识上一个人对自己用努力赚回来的钱,与政府乐善好施而分得的相比,对前途的看法很不一样。没有谁会因为收到政府派的不稳定的钱而买房子去。几天前读到为了防止楼价继续下跌,美国政府要用资助的办法来减少断供的行为。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只能阻慢跌势,但跌势不改。

 

  说过了,发展了二百多年的经济科学,今天很尴尬。读到的学者言论要不是语无伦次,就是各说各的,不容易加起来,其中不少我不知所谓。总统奥巴马起用的专家有水平,但推出来的政策却又不像他们的学问。政治因素有多少影响我不知道,理论不够清晰容易引起混淆,最头痛可能还是大家对财富一下子暴跌的经验不多,对大萧条的感受不同,没有谁肯定今天见到的是否大萧条的来势,而「毒资产」这回事,历史是没有出现过的。

 

  经济学我是懂的。从解释现象的角度衡量,这门学问不值钱。纯为兴趣而在解释上日夕思考五十年的人不多吧。我算是其中一个。这样的人对基础的理论不可能没有充分的掌握,对概念的变化不可能拿不准。然而,遇到今天不能不解释一下的金融灾难,我恨不得自己万寿无疆,能切身地体会到八十年前开始及跟着的发展。理论就是那么多,复杂的历来不管用,好用的概念其实只几个,搞得通透要花时日,路程当然走过了。遇到今天的情况,有关的理论与概念,可用的,不难选出来。困难是任何推出的或可作解释的假说,我们要找事实的经验引证。我用尽自己昔日读过的资料,加上数十年的不断观察,也不敢说自己今天的分析一定对。恨不得佛利民还健在。两年多前他谢世时九十四岁,思想还清晰。不知他对今天的情况会怎样看?

 

  思想能力相同,际遇一样,用功与耐力打个平手,经济学是寿命长者占优。数学可以很早有大成,因为可以单靠天赋。牛顿与爱因斯坦是物理的,二者皆在二、三十岁时昙花一现,足以惊世骇俗,不需要再研究什么。化学及生物学需要很多实验与数据,而这些数据不一定是自己研究所得,一般信得过。经济的理论及学问的本身,远不及自然科学那么湛深,但验证却远比自然科学困难。真实世界是经济学的实验室,学者无从调控,也难作试验。观察容易有偏差,而一般的数据皆有问号。是的,对经济现象的判断往往要讲感受,而这感受一般要亲历其境。这是说,经济学虽浅,但经验远比其它科学来得重要,所以条件相若,长寿者胜。

 

  离开了美国的学术生涯二十七年,昔日认识的经济学者朋友大多数还健在。我们这一辈的经济学问与今天后起的很不一样。然而,当我衡量昔日的学者朋友的论著,发觉自己不同意的分析愈来愈多。这显然是因为二十多年来我观察着的是地球的另一面,是不同的世界,现象的细节不同,感受于是有别,所以虽然年龄相若,从观察与感受衡量,我是比旧同事们多活了好些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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