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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多极共治”——寻求中国2020年国际定位

    本报告为“中国2020”课题组集体完成,报告由周其仁、秦晓牵头组织,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姚洋、卢锋、黄益平、巫和懋、徐晋涛,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贾庆国、查道炯、朱峰,中国国际金融公司黄海洲、彭文生,国防大学陈知涯,哥伦比亚大学北京中心肖耿,中国进出口银行王建业,博源基金会何迪等提交了背景报告或参加了讨论   

  中国的崛起及其对全球治理格局产生的影响是自上世纪冷战结束后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事件。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经济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2010年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如果国际、国内不发生大的动荡,按美元现价计算,中国将在十年后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

  “大象难以藏身于树后”。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对世界的冲击日益成为一个全球话题,不仅发达国家关注,发展中国家也关注,它们越来越希望中国在国际事务中承担更多责任。中国经济的强大也增加了国内民众的民族自豪感,要求中国在世界事务中扮演更积极角色的呼声日渐高涨。与此同时,中国在海外的投资迅猛增长,其利益和所在国的稳定息息相关,如何保障中国在这些国家的经济利益和人员安全,也已构成了对中国外交战略的挑战。

  在这个大背景下,中国的外交战略必将在未来十年之内进行一次重大调整,其核心是重新确立中国在世界的定位。

  中国当前外交战略仍然是“韬光养晦,有所作为”,重点是“韬光养晦”。但上述变化已经不允许中国继续现在的“韬光养晦”政策。世界历史证明,国际政治和军事强国总是伴随经济强国而生;经济总量的增长将不可避免地把中国推向世界政治和军事的前台。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需要新的全球定位。本报告认为,未来十年中国在世界的定位应以“一元多极共治”为基本信念,并在这个信念之下提升自己在全球事务中的地位。

  “一元”不是指听任哪个国家独霸世界,而是指国际秩序以及支持这个秩序的价值体系只有一个;“多极”是指在一元的国际秩序和价值体系下多个大国或国际势力共存;“共治”则是所有大国和国际势力在一个认可的国际框架内为维护一元的国际秩序和价值体系所做的努力。一元的国际秩序和价值体系可以看做多极体系内大国博弈的一个均衡结果,换言之,它是大国所共同认可的东西,而不是某个强国强加给其他国家的。

  “一元多极共治”可以用公司治理来做类比。在一个公司内部,公司的成长和利润是公司的唯一目标,这就是“一元”的概念。公司是股东们合资设立的,大股东以及小股东之间组成的联盟就是公司里的“极”,他们共同参与公司的治理,这就是“共治”。股东在公司的话语权不是平等的,大股东比小股东拥有更多的投票权和决策权,但是,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公司的成长和利润。

  中国将成为多极世界内重要的一极,但中国的目标不是以一个新的价值体系或世界秩序替代现有的价值体系和世界秩序,而是在现有的一元体系下发展壮大,逐步实现在本世纪中下叶完成和美国共治世界的目标。

 

  为什么是“一元多极共治”?

  国际社会已经远离了“丛林法则”当道的时代。和平是所有国家共同的愿望,没有哪个国家不想和平崛起。但国际事务中充满了变数和风险,这就需要一个强大且稳定的势力维持世界安宁,这个势力可能是一个国际机构,也可能是一个少数国家之间的联盟,但不管是什么,它都应该是唯一的。这就是一元秩序。

  这首先是因为一元秩序消除了多种势力间对国际主导权的竞争,从而节约资源。在冷战时期,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为了获得国际主导权大搞军备竞赛,浪费了大量的资源,苏联更是因此筋疲力尽,最终走向灭亡。

  其次,一元秩序有利于节约国家间的交易成本。国际秩序是一种国家间制度,一致的制度为世界各国间的交往提供了确定性保障,一个国家知道另一个国家在特定情形下将如何行事,也知道另一个国家知道自己的这个信念,这样就容易形成稳定的均衡,国家间不必花很多精力去猜测其他国家的动机。

  第三,一元秩序有利于后发国家的经济发展。国际秩序总是由先发国家主导和维持的,后发国家只要不挑战这个秩序,就容易得到先发国家的认可,从而有更多的空间和机会发展本国经济。自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中国加入到美国所维护的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当中,中国市场化改革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认可,中国的国际空间因而大大扩大,为经济快速增长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

  第四,一元秩序维护一致的价值体系,排除了意识形态间的竞争,从而大大降低了国际冲突的概率。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在国际关系方面曾由于和其他国家间的意识形态之争而遭受不必要的损失。当时,中国一方面站在西方阵营的对立面,输出社会主义革命思想;另一方面,还和前苏联决裂,致使两国几乎走到战争边缘。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在引进西方技术的同时还引进了西方的经济模式和管理方法,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价值体系也逐步和西方价值体系接近。对外开放无疑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

  事实证明,目前国际上的主流价值体系是人类过去500年间上下求索的结晶,而中国是这个求索过程的一部分,其共性是完成了从古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转型。中国革命也并非一个特例。从历史的广角镜头来看,中国革命与其他原发性国家的革命,如英国革命、法国革命的作用是一样的,即推动了从古代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由此观之,我们也不应该把中国当前的体制看做人类历史上的一个特例,而是应该看做通向完美现代社会的中间状态。只有站在这样的历史高度,我们才能认清中国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方向。

  就“多极共治”而言,这首先是美国在其相对地位下降情况下的要求。苏联解体后,美国独霸世界。但“9·11”事件发生后,美国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金融危机以及紧随其后的债务危机,更是雪上加霜。为了弥补巨大的财政赤字,美国政府不得不继续依赖向外国借债;而为了经济复苏,美联储不得不继续超发货币。这些都是饮鸩止渴的办法。美联储的量化宽松政策导致全球通货膨胀。这种通货膨胀是不均衡的,主要发生在新兴经济体如中国、印度和巴西。尽管这些国家深受其苦,但这种不平衡的通胀也将未来的财富从美国转移到这些国家,从而将进一步削弱美国的地位。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世界地缘政治版图将发生巨大改变。

  其次,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有参与全球治理的愿望。冷战时期,欧洲完全是美国的附庸;随着共同敌人苏联的消失,欧洲开始寻求自己的定位。欧盟就是这一努力的产物。尽管在许多事务上,欧盟和美国高度一致,但在非地缘政治领域,欧盟和美国之间也存在分歧。最显著的例子是对待气候变化的态度。目前,美国基本放弃了对温室气体排放的控制,《清洁能源法》可能无限期地搁置。但是,欧洲经济是建立在低能耗基础上的,在节能减排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因此欧洲更愿意推动一个世界性的减排协议。

  此外,俄国虽然在世界经济上的地位下降,但它仍然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和高涨的国家企望,在全球事务中也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印度和巴西在积极争取进入联合国安理会,它们的影响力在增强。另外,土耳其和南非等国的地区性影响也不容忽视。最后,中国的经济崛起大大增加了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总之,当前的世界已经不是一个美国独霸的单极世界了。

  第三,多极世界不一定意味着多元分治。正如前面所论证的那样,一元秩序比多元秩序好。多极世界可以实现共治,正如一个公司内部多个股东之间可以协调一致一样。只要参与国家具有足够广泛的利益重合,则“共治”就是可能的。

  第四,从中国自身的角度来看,在多极世界里参与全球共治比单打独斗或另起炉灶要好。单打独斗容易被人看做是搭便车,戴上不负责任的帽子,甚至可能在国际舞台上受到孤立。另起炉灶则直接挑战当前的国际秩序,不会被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所容忍。事实上,中国的利益可以在现有国际秩序下得到极大的伸张。这是因为,在多数国际机构中,投票和决策权的分配是以一个国家的GDP相对于世界GDP的份额为基础的,随着中国经济体量的增长,中国的投票和决策份额必将大大提高。
  中国在新体系中的地位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相对地位的变化并不意味着美国的衰落,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全球还产生不了能与美国抗衡甚至取代美国领导地位的国家或势力。美国的最大优势是它具有应对挑战和危机的自我调节机制。在未来的全球治理格局中,美国不再是享有绝对权威的领导,但仍是唯一具有主导地位的大国。

  在这种情况下,参与一元多极体系,是否就意味着中国就会失去在国际事务中的独立性?进一步,中国的经济发展是否就要受到其他国家的掣肘?

  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可能是肯定的,即当中国更积极地参与全球治理,或用西方国家的话讲,担当起更多全球责任的时候,中国就必须考虑左邻右舍的感受,给它们留下发展的空间。

  中国经济增长对全球市场和资源供给的冲击是巨大的,许多国家感觉到其发展空间被中国挤压,这不利于中国在世界上的形象,也会助长贸易保护主义,并最终限制中国的发展。相反,中国的负责任态度则可以赢得朋友,为外交和对外经济交往赢得更多的空间。当前,中国对外投资主要在资源领域,随着国内企业的成长,将有更多其他行业的企业到海外去投资,良好的国际形象可能对它们的投资成败起到决定性作用。因此,参与全球治理在短期内可能让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有所放缓,但在长期却会更有利于中国经济的健康成长。

  第一个问题的实质是如何处理中美关系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必须看到中国和美国之间既有对抗的一面,也有合作的一面,而在一元多极共治的局面下,合作前景可能更广阔一些。

  对抗一面首先表现为一个现存强国与一个崛起强国间的利益较量和抗衡;其次是两个国家具有不同社会制度,在价值观上存在相互排斥的一面;第三是在台湾问题上中国捍卫主权和统一,而美国则将台湾纳入其亚洲战略部署,双方存在军事上冲突的可能性。两国间的对抗和冲突是由一些基础性因素决定的,在短期内不可能找到解决的方案,但也不会发展成为一种完全敌对的关系。这是因为高度的相互依存形成了共同利益,使两国可以用更为理性、务实、智慧的态度和方式看待双方制度、观念上的差异,处理分歧和矛盾,化解危机。

  中美之间也存在许多共同的东西。中国在改革开放、特别是加入WTO之后,对美贸易和经济合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尽管存在某种程度的失衡、贸易摩擦,人民币汇率的争议也从未间断过,但双方在经济领域的依存度愈来愈强,特别是金融海啸后,全球经济复苏和再平衡需要美国和中国联手主导,经贸的相互依存构成了中美关系的基础。在安全领域中,面对恐怖主义的威胁、核扩散的危机,双方在共同利益下也形成了合作。

  这样一种双边关系,用邓小平的话讲就是“好也好不到哪里,坏也坏不到哪里”,即向好发展和向坏发展的空间都会受到制约。从双边关系来讲,只要美国遏制不了中国的崛起,中国没有取代美国成为全球霸主的野心,这种状态就可以再维持很长时间。

  在一元多极共治体系中,中国和美国之间要寻找最大公约数,其核心是为全球治理提供公共产品,包括维护世界和平、建立公平正义的秩序、促进世界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应对人类面对的挑战,如贫穷、核扩散、恐怖主义威胁、环境和气候恶化、粮食和能源保障、教育与卫生改善、自然灾害防治、资源合理利用等等。中、美两国在全球经济总量中占有较大比例,在政治、军事、文化上有较大影响力,提供全球公共产品不仅是应尽的责任,也符合自身的最大利益。

  和美国进行合作不等于放弃中国自身的利益。在核心利益(如领土完整)方面,中国必须显示出毅然决然的决心;对于国际秩序中不合理的成分,中国要推动改革。但是,从策略上考虑,改变不合理的国际秩序不是直接挑战美国的地位,而是在增量上做文章,在边缘上做文章。也就是说,中国参与一元多极共治,更多的应该是一个合作者,但同时也应该是一个建设性的创新者。

  总之,参与“一元多极共治”符合中国的长远利益,也会得到其他多数国家的支持。

  内外政策建言

  在一元多极共治的新定位下,中国要更加主动地参与全球公共治理,原则是既要做一个现存秩序的合作者,又要做一个建设性的创新者,把握这之间的度是关键。本报告提出以下八条内外政策建言,供决策者参考。

  第一,中国应更加积极地参与G20、IMF和世界银行等多边国际机制,争取把G20改造成管理世界经济事务的正式机构,并实现“股份制”式的治理机制。中国的目的不是改变现存的规则,而是利用现存的规则实现我们的目标。现存规则基本上以各国经济体量分配权利,随着中国经济体量的增大,这些规则对中国有利。

  第二,中国对国际权利结构的改变要以“增量改革”为主,而不是触动现有大国,特别是美国的利益。建立区域性或跨区域的国际组织或机构以及自由贸易区是可选方案(如东北亚三国的自由贸易区),但是,要掌握好“发声”和“发力”之间的关系,牢记我们的目的是增加中国在一元体系内的地位。

  第三,中国的经济增长对世界产生冲击,为赢得国际支持,中国应该为其他国家,特别是其他发展中国家让出一些发展的空间。尽管我们现在的外贸政策没有违背自由贸易原则,但在制定对外经济政策的时候,我们应该把其他国家的发展空间考虑进去。扩大进口是一个可选方案,而且有利于提高国民的福利,并减少外贸顺差。

  第四,就国际货币体系而言,中国应该把“应然”和“实然”分开。“应然”是美元独霸世界对世界不利,需要改变;“实然”是几乎所有现有的替代方案都不足以改变美元的霸权地位,比较现实的选择是人民币的国际化,最终目标是形成美元、欧元和人民币三足鼎立的局面。

  第五,在对外经济交往中,应避免大张旗鼓的国家资本主义行为。国家资本主义已经造成欧、美政界和学界对中国的普遍担心。以往,欧、美政界和学界一般认为中国的经济进步对世界而言是一件好事,但现在这个观念已经动摇,因为它们认为中国的国家资本主义不仅造成了中外企业间的不平等竞争,而且构成了对现有世界价值体系的挑战。

  第六,中、美关系是中国对外关系的基石。如果世界格局不发生大的变化或动荡,十年之后世界将形成事实上的中、美共治;但是,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必要挑战美国。事实上,在国际事务中受中国崛起影响最大的是欧洲国家,它们必须让出在国际组织中的投票和决策份额。未来十年的目标不应以牵制或制衡美国为基调,而是在美国主导的世界体系内部提升中国的地位,与美国的关系要以寻找“最大公约数”为原则。另一方面,我们要发挥G20的多边机制作用,要求美国实施负责任的财政和货币政策。

  第七,在国内,要深化经济和政治体制改革,其核心是减少政府对经济的直接参与,变政府的“经济财政”为“公共财政”。中国政府花大量的财政收入搞经济建设,并且通过价格扭曲给生产者提供高额的补贴,这大大地刺激了出口,加剧了中国的外部失衡。要在“十二五”期间完成调整经济结构的任务,政府改革是关键之一。同时,政府改革有利于改善中国的国际形象,提升中国的软实力。

  第八,要加强国际人才队伍的建设。要担当领导世界的任务,没有人才是不行的。同时,要加强对其他国家的研究,在高校设立和恢复一些国别研究项目。可以考虑设立国际研究基金会,向全世界招标,开展对发展中国家的研究。建议比照发达国家的做法,成立中国援外总署,统筹中国的援外事宜,包括对发展中国家的研究工作。

  如果不发生重大的意外事件,中国将在十年内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中、美的经济规模将远远超过排在第三名的国家,因此,中、美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主导世界格局的两个最重要的国家。避免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冲突,不仅符合世界利益,而且符合中、美两国的利益。历史经验表明,强国之间和平地权利交接是可能的。就中、美而言,重要的是两个国家共同维护一元化的国际秩序,而两个国家价值体系的趋同有助于这个目标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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