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夜时分，大部分夜猫子已经回家，除了零星回宿舍的学生和疲惫的保安，深圳大学城已漫无人烟。一天的这个时候，虫鸣和鸟叫开始替代人群的喧闹和机器的轰鸣，大学城由此进入最温柔的时刻。
今年夏天的一个深夜，当我做完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大楼的时候，我在大楼的电梯里遇到了David Ong。David是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的助理教授，来这里快六年了。在一天的忙碌之后，他看上去仍精神抖擞。像往常一样，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步履轻盈地向校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大学城昏黄的夜色和一片蛙声之中。
“没事儿的时候，David通常会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几天后，当我见到他的学生张梦夏的时候，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张梦夏是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2015届硕士，目前已经拿到美国南加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David告诉我，他希望人们更多的关注他的研究。”在我采访张梦夏之前，她和David Ong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他说希望以后别人搜索他的时候，出来的都是他的研究成果。”
David Ong的研究聚焦于实验经济学、行为博弈理论与产业组织——这都是学术界最为关注且投入最多的领域。不过，David的独特优势在于，他既在美国受过严格的经济学训练，同时富有中国经验。2009年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毕业加盟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时，他对中国已有相当的了解。上世纪90年代，从圣约翰学院毕业两年后，他从美国到了上海。当时正值中国迎来新一轮改革开放的高潮。他在上海先开了一家公司，试图为在华跨国公司提供管理信息系统服务；大约一年后，又参与创建了上海商务论坛，每周邀请24位来自摩根斯坦利、毕马威等跨国公司的分析师举办研讨会。在此期间，他还兼任过英国经济学人集团智库部门的自由撰稿人。
现如今，许多有志于从事经济学研究的北大学生，正与David Ong一起坐在中国改革的金矿上，开展经济学的前沿研究。在过去，经济学家主要通过被动的信息收集，比如收入、价格、税收等，开始研究；但现在，他们开始学习心理学家的方法，藉由实验主动的产生数据与资料，更直接地检验经济理论。David到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不久，就在学院开设了实验经济学的课程，以便向学生们介绍这些新方法与工具。举例来说，研究者必须掌握如何设计实验，又如何在实验中收集数据，以及该领域的经典实验是如何开展的。
由于正式的课堂教学不够教授他需要传授的知识，所以David Ong通常会在课堂之外花上一些时间，发邮件与大家交流沟通。在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学生们会不定期受到David群发的邮件。邮件的内容，通常是他精挑细选的行为经济学与试验经济学的文献资料，每次他都会在后面附上自己的点评和理解。由于这些研究都在揭示看似荒诞无联系的人类行为背后的非理性因素，所以邮件通常颇受欢迎。
在过去的几年里，有许多学生跟David合作了研究项目。当我逐个采访他们的时候，发现对于有幸在David指导下学习的学生来说，他对学生的影响可能是全面、终生的。David不仅将他们带上了经济学研究之路，而且因其强烈的求知欲、悉心的探索能力以及真诚待人的品质等个人魅力改变着身边的人。一些有志于经济学研究的同学，正是通过与他的合作研究，得以进入伦敦经济学院、加州大学、马里兰大学、爱荷华大学等知名学府继续深造。
见到张梦夏的时候，她刚刚完成毕业论文的答辩，正在修改一篇与David合作的论文。张梦夏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三年前进入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学习。她原计划硕士毕业后进入金融界工作，但到了深圳，她改变了计划。她希望通过进一步的学习，以后留在学术界或商界的研究部门工作。采访中，她展望了学术界的诱人工作，以及经济学家在Google、微软等商业机构中所发挥的作用。
上学期间，张梦夏选了David开设的实验经济学课程。她从他那里不仅学习了如何开展行为经济学的实验，而且还在后来跟David合作完成了一项研究。选择越多越好吗？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Sheena Iyengar教授卓有成效的研究表明，如果你给人们10个以上的选择，他们做的决定更糟糕，无论是医疗保健，投资理财还是其他重要的话题。但张梦夏和David想知道，不同的组合会否有不同的结果。
于是，他们设计了一项新实验，并在深圳的几家超市进行了实施。他们选择了哈根达斯、奥利奥、优乐美、维达等26种食品，在不改变货架大小，只改变货物种类的情况下，观察消费者的购买行为会发生什么变化。实验开始后，David意识到这个实验收集数据比较难，另外数据量也偏小，所以建议张梦夏放弃这个实验，但被张拒绝了。最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实验设计，240多个小时的录像，近半年的数据分析，实验最终还是做出了结果。
通过对实验产生的数据进行挖掘，研究者发现一个非常显著，但却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的结果。后来，张梦夏要去佛罗里达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就在她做PPT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篇文章能够对他们的数据做出解释。几个月前，他们将完稿的文章投送给了一家学术杂志，后来收到匿名审稿人的修改意见。目前，这篇文章还在修改当中。
尽管文章尚未在期刊发表，这段经历在张梦夏申请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时仍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张梦夏告诉我，她已经收到了南加州大学马歇尔商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后半年她将去那里攻读营销学博士学位。马歇尔商学院已经成为美国西海岸最好的商学院之一，那里聘请了大量金融、会计、统计和营销的优秀教师、使得这些专业的教学水平在美国名列前茅。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David Ong到深圳还没多久，就向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的同学们群发了一份邮件。David在这份邮件中称，他打算与学院另一位研究实验与行为经济学的教师Young Joon Park组织一次座谈会，内容就是向对经济学研究感兴趣的同学介绍行为经济学与实验经济学的新进展。陈倬琼就参加了当年的座谈会，并从中受益匪浅。
陈倬琼是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2012届的硕士生，现在是英国伦敦经济学院的博士候选人。陈倬琼告诉我，就是在那次座谈会之后，他认识了“活跃”的David Ong——活跃，陈倬琼就是这样描述David Ong的。之后，他去旁听David的实验经济学课程，并在期末的时候与选课的同学一起报告了自己的论文。
与David频繁的交流，为陈倬琼赢得了做助研的机会。据陈倬琼回忆，那段时间他获得了巨大的进步。“那段时间虽然不是在做自己的研究项目，但却学到了很多关于如何做经济学研究的要点，比如如何在literature review的时候迅速抓住核心的方法与贡献，如何理解应用博弈论论文中的数学公式。” 陈倬琼说。
在做助研期间，David每周要跟他见一次面，交流最终促成了一项合作研究。学界的研究认为，女性竞争力不如男性，因为女性更不愿意选择具有激烈竞争的激励机制而倾向于接受计件工资制度。但David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风险厌恶并不代表缺乏竞争力。在跟David讨论了几次后，陈倬琼开始在深圳大学和深圳大学城的学生中间做实验。在合作研究期间，陈倬琼与David每天都有交流，不是直接去办公室见面，就是通过电话和邮件沟通。
最终的实验结果显示，深圳大学城和深圳大学的女性学生比男性更有求胜欲。于是，他们写了一个ABSTRACT投给了几个学术会议，希望在会上展示试验过程与结果。由于想法新颖，虽然研究并未得到太强的结果，但还是被一些会议接受。后来，陈倬琼带着这篇文章先后到加拿大和美国的三个学术会议上做了报告。通过这些活动，陈倬琼认识了许多该领域的研究者。
与David的合作研究，不仅培养了陈倬琼的学术研究能力，而且还为他在学界拓展了人际网络。在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学习期间打下的基础，为陈倬琼申请到伦敦经济学院读博机会和以后的学术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陈倬琼告诉我，从与David的频繁交流中受益。“与David的交流非常频繁，他帮助我练习了英文听力与口语。”后来在陈倬琼博士申请面试的时候，面试官不止一次称赞他的英文表达能力。
王珏现在是美国爱荷华大学的博士候选人，也是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毕业的硕士生。就在几个月前，她和David Ong合作的文章《收入吸引力》发表在学术领域内顶尖的《经济行为与组织杂志》（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 Organization）。
该研究是王珏硕士期间与David合作的成果。读书期间就能够在《经济行为与组织杂志》发表文章，这通常被视作具有巨大学术研究潜力的标志。去年夏天，《经济学展望杂志》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新科博士生产率》的文章，研究者追踪了北美150多所高校培养的经济学博士在毕业六年后的发表记录，发现排名前50高校的博士生六年内发表AER 等价水平文章的数量小于0.1篇（相当于一篇JEBO），并且在大多数时候是0篇。
这篇文章是David Ong关于收入与婚姻问题研究的一部分。在这里，他们想知道：在婚嫁市场上，男女对于对方收入的敏感程度是否有显著差异。研究者与一家中国的婚恋网站合作，从中截取了360个不活跃用户的昵称、头像和自我介绍，将这些特征随机分配到了用于实验的60个虚拟用户上。该研究共分析了1996条男性访客记录和1820条女性访客记录。结果发现，不同收入水平的女性虚拟用户收到的男性访问数没有显著差异，这意味着男性对不同收入水平的女性表现出同等的兴趣；而对男性虚拟用户收到的访问数进行分析后发现，女性则更偏好高收入男性，且偏好程度随着男性的收入递增。
具体而言，女性对每月收入20000元以上的男性的访问数，是对每月收入低于5000元的男性的10倍。而且，女性对高收入男性的访问次数会随着女性自己收入水平的增长而不断提高——也就是说，收入越高的女性，越偏好收入高的男性。此外，女性更偏好那些比自己收入要高的男性，她们对这一部分男性的访问量成跳跃式增长。总的来说，男性在择偶时，会较少考虑女性的收入水平；而与之相反，收入水平在女性挑对象过程中则发挥了很大作用，具体表现为所有收入水平的女性都偏爱高收入男性。
在过去的几年，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通过大量引进海归和海外教授，为师生之间合作研究中国问题创造了条件。在学院50名全职教师中，外籍教师有24人，占总数的近一半。此外，大多数中国高校的硕士项目都仅有两年的学习期限，但在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学生们有三年的时间去学习和研究。David Ong和他的同事都在欧美受过严格的经济学训练，到了深圳，他们将与这些学生展开合作，或是从中国的现象中概括出理论，或是用中国数据去检验和揭示经济理论。
几年过去了，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师生之间的合作初见成效。除了这篇发表在《经济行为与组织杂志》的文章，学院还有多篇师生合作的文章发表在Applied Economics, Applied Economics Letters， 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Review, Journal of Electronic Commerce Research等经济金融管理领域的国际学术杂志上。此外，作为师生合作研究的结果，多篇工作论文还在进一步完善之中，并在各类国际学术会议上进行宣读、交流。
现如今，David Ong还在跟更多的中国学生展开合作。通常情况下，David会提出一个想法，找到感兴趣的学生一起推敲完善，然后由学生设计实验并收集和分析数据，最后共同讨论给出合理解释并形成文本。这些经历，对于进一步从事学术研究和进入商业机构做应用研究的学生，都大有裨益。
（撰稿：董金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