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微观经济学，主体上是要证明“看不见的手”能够有效配置资源。这个“看不见的手”指的就是价格机制了。无疑，价格灵活调整乃是价格机制有效发挥作用的重要前提条件。
现在的问题是，汇率是价格吗？汇率其价应该灵活调整吗？
汇率当然是价格。但是此价格非彼价格。汇率不是一般商品和劳务之价，而是货币之价。
的确，价格灵活调整是价格机制有效发挥作用的重要前提。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了，价格机制有效发挥作用还有其它前提条件。条件之二，就是作为交易媒介的货币必须稳定。
跟着而来的问题是：既然汇率是货币之价〔货币的对外价值〕，那么汇率稳定是不是货币稳定的题中之意了呢？是的，汇率是要稳定，但是问题的逻辑却又并非如此简单。
我们知道，货币有“两个”价值：一个是对内价值〔一般价格水平的倒数〕，一个是对外价值〔汇率是也〕。历史经验虽然表明，在大通胀时期，货币对内价值和对外价值的确是同方向变化的——国内〔大〕通货膨胀，货币汇率贬值。但是，在更多的非大通货膨胀时期，货币的对内价值和对外价值常常是分离的，并没有确定的对应关系〔用更学术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汇率决定的购买力平价并不成立〕。不仅如此，我们还面临这样一种内外冲突——汇率稳定〔固定汇率是最稳定的一极〕，那么我们就得接受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反之，如果我们坚持物价稳定，那么就得接受汇率浮动的选择。
我曾问我的学生：“货币的对内价值和对外价值本身是一个铜钱的两面，怎么产生出来了分离，怎么就有了内外冲突？”这个问题也是今年研究生面试中我提出的问题之一。我认为，这个问题不仅是有趣的，更重要的它也是一个重要问题。答案虽然在有关购买力平价的前提条件讨论中是有涉及的，但我认为没有涉及到要害。要害在于：其一，货币的对内价值是用商品和劳务来标示的价格，而货币的对外价值〔汇率〕却是用资产来标示的价格。汇率就其本质来说是资产价格，主要受预期、不确定性、投机冲击等因素的影响。而且，商品市场、资本市场、货币市场的调节速度是大不一样的。货币市场最快，资本市场次之，商品市场最慢。因之，汇率天然地具有频繁波动、过度波动和“随机行走”的特性。其二，汇率两头联系着具有外生性质的货币发行。不否认货币发行具有内生的性质，但我们得承认，货币发行同样具有外生的性质。这使得货币的对外价值〔汇率〕多了一个货币扰动的源头。
老实说，我不道均衡的汇率水平是多少。当然，在我看来你也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道理简单，假如你真的总是知道均衡汇率的话，那么你一定会富可敌国的，而既然没有因为炒外汇而富可敌国的人，我就只能认为没有人知道均衡的汇率水平了。现在的问题是，当我们不相信人为的计算的时候，我们能够按照我们一般的那样接受市场的“计算”吗？上文的分析告诉我们，在汇率“计算”问题上，市场的“计算”也不是理想的。我不怀疑市场的“计算”可能比人为的“计算”来得要更准确，事实上，我更愿相信市场的“计算”。但是，这能够成为我们接受市场“计算”汇率〔市场供求决定汇率，让汇率自由浮动〕的理由吗？
我跟朋友讨论过另一个问题，我问：“我们随机地选定美元和人民币之间的汇率水平，然后把它固定下来〔盯死〕，经济可不可以维持〔达到均衡〕？”答案是：经济可以维持，经济还会达到均衡。当然，是需要一些条件的。概括一点讲，这个条件就是经济要具有古典的特征——价格和工资能够灵活调整。其实，我们管理宏观经济，必得要选择某个变量让其稳定下来，然后其它变量围绕其做调整。我们可以选择价格〔水平〕稳定，然后让汇率和利率〔水平〕围绕稳定的价格〔水平〕做调整；我们也可以选择利率〔水平〕稳定，然后让价格〔水平〕和汇率围绕稳定的利率〔水平〕做调整；我们还可以选择汇率稳定，然后让价格〔水平〕和利率〔水平〕围绕稳定的汇率做调整。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变量都固定下来，我们也不能让所有变量都自由变化。我们不可能在空中飞，必须要找一个下脚的支撑点。于是，全部问题变为我们到底选择什么做支点调整成本才是最小的。这就是宏观经济管理的全部实质。当然，原理是简单的，但是具体的调节机制却是错综复杂的。尤其是，我们可以不是固定一个变量，还可能让经济的其它变量稳定不变，或是同时还对经济的某些部分作一些限制，比如对资本项目实施管制。这个问题，卖个关子，这里不说，留待将来再说吧。
我不否认，经济不可能具有完全意义上的古典特征，但是：第一，我们也不会随机选择一个汇率水平然后把它固定下来，让经济围绕它去做调整的；第二，更为重要的是，经济也不可能一点也不具有自我调整的功能。那是说，就算我们选择并固定下来的汇率水平偏离了均衡汇率，问题也不会大的。我们不要把中国的贸易顺差和巨大的外汇储备归结为人民币汇率的问题，那根本就不是人民币汇率的问题。对此，蒙代尔、张五常、向松祚讲得清楚。
是的，固定汇率下会有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然而我要问的是：固定汇率下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会成为严重问题吗？到底是固定汇率本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使得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成为严重问题的？是汇率波动更经常地发生，还是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导更经常地发生？是经常发生的汇率波动危害更大，还是不经常发生的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导危害更大？无疑，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是货币对内稳定和对外稳定冲突问题的答案了。
金本位下各国实行的是固定汇率了，最为严格的固定汇率，那时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怎样了？如果那时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并不是严重的问题，是可以接受的，那么为什么法定货币制度下固定汇率带来的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就成为了严重问题？布雷顿森林体系下实行的是固定汇率了，那时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递又怎样了？我们总讲事实胜于雄辩，这个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忘记事实？蒙代尔早就用事实指明：“从防止通货膨胀的角度来看，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的国际货币体系是历史上最不稳定的体系。”是的，固定汇率会使通胀、通缩在国家间传导。但是如果没有通胀、通缩发生，又怎会有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导？如果没有严重的滥发货币，没有严重的通胀、通缩发生，固定汇率所传导的通胀、通缩又怎会成为严重的问题？还是弗里德曼讲得好：“通货膨胀永远是货币量过多所致。”
决不是固定汇率制度本身的问题，而是没有节制的滥发货币的问题，以及凯恩斯主义和福利主义盛行使得市场失去基本弹性的问题。这才是问题的根本之所在。假如我们不是关注于国际货币制度本身的缺陷，不是关注于经济运行于其上的微观基础，而是死盯着固定汇率的所谓缺陷，那么我们就是在做着舍本逐末的事情。假如我们的货币制度存在根本缺陷，假如我们的市场不具有基本的弹性，就算实行浮动汇率制度，难道就不会发生严重问题了吗？也会发生严重问题的。试问，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完全放任汇率，让其随行就市自由波动？
当汇率被固定下来时，就需要国内市场具有充分的弹性来进行自我调节，同时货币发行就得受到严格的约束。现在后者出了问题，却把一切怪罪于固定汇率。你偷了东西，却把板子打到我的屁股上，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忽略了，能够提供货币的自我约束机制的恰恰是固定汇率，而浮动汇率的问题之一正是没有像固定汇率那样提供货币的自我约束机制。
我是一个经济自由主义者，一般来说是反对价格干预的，但我不反对的是汇率干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需要依靠大量处在高度竞争领域，利润很薄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来立国，又没有有效的外汇交易市场来让企业对冲汇率风险以实现保值的国家，汇率干预十分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