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哥廷根
哥廷根是德国的一个小城。或许在德国人的评判中，它算不得一个小城，因为最快的城际列车也在这里设有一个停靠站。在这个标准的德式火车站，你无须通过任何检查的仪器便可长驱直上站台，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车站一隅的长椅中，平静地观察行人的往来。这样的情景日复一日，显现出一种平和安详的气氛，在我与此地居留的十几个月时间里，我便时时坐在那里，被这样的气氛笼罩。2006年夏天，曾听闻哥廷根火车站发现疑似炸弹的包裹，一时军警咸集，风声鹤唳，但到头来也终被证明只是虚惊一场。
哥廷根并非是个商业城市，但它的老城却是一个值得回味的地方。毗邻主街的店面展示着时尚的一面，夸耀着众多让人不禁驻足的服饰、香水、钟表及美食，这其中不乏在中国的大城市里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品牌。它们云集在具有历史感的老式建筑里，时空的交错有时会让人有些飘飘然不知所止的感觉。于是你掏出钱包来，买下自己的钟爱，或在咖啡的浓香中坐享片刻闲情。当夕阳西下，太阳的余光洒在浓缩了古建筑传统的红色瓦片上，把它们的影像投射在青色的街石之间，而你坐在广场露天的咖啡座里，眼前是卖鹅姑娘的铜像——在她的脸颊上留有每一个“新科”博士的热吻——你的耳边传来手挽手散步的老夫妇的轻声低语，在这恍惚中，你对人生的所想和所感，其实最是可供回忆的财富。
漫步在老城街头，你还能经常看到独自蹒跚的老妇人。有时，你的陌生面孔和异域身份会勾起她们的兴趣，走上前来同你搭讪。在一番海阔天空、毫无章法的攀谈中，你渐渐走进她们的内心，听到岁月流淌的声音，看到时间刻下的印痕。有炮弹和战火留下的焦土味道，有含辛茹苦、独支门楣的艰难，有对已成往事的经济奇迹的怀念，有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忧叹。临别的时候，她还曾说起对我的羡慕，劝我珍惜时光。她的一句原话——“年轻只有一次”（Jung ist einmal）——也让我顿时想到一句德国的名谚——“一次就如同没有”（Einmal ist keinmal）——我想，彼时我内心的独白，便跟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提到同样这句话时相仿。
大学城哥廷根
虽不免有附庸风雅的一面，但本质上，哥廷根仍是一座朴素的大学城，全城几近一半的人口都在为这个共同的机构工作。走在街上，没有车马鼎沸的喧嚣，自行车和旱冰鞋成为最通常的代步工具。在“七君子”广场上，满眼是三五成群的学生和匆匆而过的教授，腋下厚厚的讲义和满头的白发似乎成了诠释学问的最好注脚。比不上海德堡深沉、比不上慕尼黑博大、比不上亚琛厚重、比不上法兰克福时尚的哥廷根却不失一份属于自己的安然自得。在大学的历史上，它不乏四海皆知的名字，数学系保留着高斯的严谨、语言学院秉承了格林兄弟的理性、法院系延续了耶林的雄辩、哲学系传递着叔本华的澄明。教我最肃然起敬的是，哥廷根向来只为学术上有成就的人自豪，虽然在这里也走出过著名的政客，往世的如俾斯麦，近日的像施罗德，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也亲见过施罗德先生的导师，在他嘴里的这位前任总理并不是一位出众的学生，也因此丝毫不能引起老师的骄傲。我觉得，高校之本色便在此可见一斑。
诚然，大学并非枯树朽木横卧之处，而是青春血液澎湃之地。每年来自世界各地的千余名新生为大学城注入了无法抑制的激情与冲动。于是，车站对面的Savoy酒吧便成为宣泄年轻的最好见证。每晚十一点，当老城已在夜幕中沉沉睡去后，这里的狂欢才刚刚拉开序幕。这些激昂的派对往往要持续到次日凌晨，凡周末或有特邀DJ出席的夜晚，则更成为彻夜的欢愉。当然，这并非教人留连忘返的唯一去处，Alpenmanx素以最激情的Sasa舞闻名，而古老的Bluenote更是一个地窖改建的特别之地。
吸引年轻人的还有百年老店Cron & Lanz。它的上层是一个有着临街阳台和挑空小花园的咖啡馆，建筑的每个细节里都凝聚了历史沉淀的复古和精致。访客或三五成群，或一个人凭栏而坐，回忆中的岁月仿佛也像咖啡一样醇厚地流转，安静从容。楼下贩售各式的手工巧克力和蛋糕，摆满了整个柜台。凑在玻璃前的稚嫩脸庞是口味的最好证明，而店家大力推荐的一种叫做“年轮”的巧克力蛋糕，由蛋糕和巧克力层层相叠，其间包裹着果仁和果酱，味道细腻温和。若不介意环境只求价廉，神学院的咖啡馆定是为学生推荐最多的休闲去处。这里还供应另一种很受欢迎的饮料Ki-ba，主要以香蕉和樱桃汁混合而成。
中午时分，在中央食堂门口会出现一个头发稀松、高瘦清朗的中年男子，守着他规模不大的旧书摊，有时他并不理会来往的人群，而是自顾翻着手头的古籍。摊子不大，但他面前的书却是分门别类、排列整齐，仿佛一个微型图书馆。此人不善言谈，其实你也无需同他搭讪，因为他的每本书上面都用铅笔清楚地标明了价格。看着中意，付钱走人，一切竟然都在不言中。在他那里我曾经觅到过一本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小王子》版本，扉页上还留有爷爷写给过生日的孙女的祝词。为此，我着实欣喜了一阵。德国的书籍往往价格不菲，因此，这样的旧书市场很受欢迎。
价廉物美，同样也是周末跳蚤市场大行其道的原因，在这个三教九流混迹的市场里，你经常会有些惊喜的发现，小到别有风情的钥匙圈，大到雅致得令人惊奇的家具，甚至是三十年代的邮车都会在不经意间跳入你的眼帘。货主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大声聊天，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物件。在这里，你可以随意地翻看挑选，还可以尽情享受侃价的乐趣。若是言谈相契，或机缘巧合，摊主甚至会慷慨大方地以你意想不到的价格相让。
这哥廷根的林林总总，一如她的历史沉积和文化延续，都给人一种温婉恬静之感。在这里，我度过了短暂的求学时光。五年以来每每在琐事缠绕之余，这些支离破碎的纪录便如用一把小小的铲子，翻动记忆的花园，不愿教它荒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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