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正业是守夜

　　一位记者朋友问我，如何评论政府最近的打黑和清理市场秩序的行动。我在电话里回应，这是务正业。这位记者朋友知道我对热门的“快答题”向来不在行，没有再问什么。于是我有一个机会，自己来向读者交代一下，所谓“政府的正业”，是什么意思。

政府的正业是守夜

　　我的第一个意思，是说政府的正业是守夜。“政府”不是做别的事情的工具，而是用来为社会守夜的。上周我已经引证斯密，说政府守夜的职责，包括国防、司法和建设维护某些公共工程。我也已经指出，斯密讲的都是他那个时代经验的表达，而不是关于理想社会的规范。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政府，基本职能毕竟都是守夜。

　　守夜是服务业中的一项。为什么人们会把守夜这样性命交关的事情，付费交给别人来提供？大致说来，是因为分工能够发挥比较优势。这可以解释守夜业的起源，也可以解释政府的起源。

　　守夜不同于一般服务业的地方，是守夜人掌握武力。施蒂格勒讲政府拥有“强制力”，道格拉斯定义政府为“唯一合法使用暴力的组织”，都是这个意思。一般服务业并不需要凭借强制力。但是遇到强买强卖、毒米毒酒之类的事件，市场就需要以强制力为后盾的“特别服务”。政府在提供凭借武力和强制力的特别服务方面，有比较优势，所以政府的正业是守夜。

守夜的重点和范围，依时势而变

　　即便如此，政府还是难以有一成不变的定位。毕竟，以强制力为后盾的特别服务，范围可宽可窄。“政府守夜”，合适的边界究竟划在什么地方？

　　我的回答是，政府守夜的重点和范围，依时势变化而变化。举一个不容易引起歧见的情况，外敌大规模入侵的时候，政府守夜的任务加重，守夜范围扩大。此时，国防作为基于武力的特别守夜服务，占用的资源通常显著增加，而许多服务业自由交易的性质也常常被强制地改变。

　　和平时期呢？一个没有多少个人财产的社会，“保护财产不受侵犯”的任务较轻；反之较重。因此，政府提供维持财产秩序的服务，在两种社会里各不相同，这是斯密当年就分析过的。我们自己的经验，当中央计划经济体制最大限度地排除了市场交易之后，维持市场交易公正性的任务，也就一并被取消了。于是政府只“擅长”管理既不流动、也不交易的“计划要素”，久久没有在维持市场交易秩序的方向上积累专门经验。到了“向市场经济转型”，产权重新界定，上下交征利，没有合格的“为市场交易守夜”的服务，秩序混乱，是题中应有之意。

　　要紧的是，时势变了，政府守夜的重点和范围要做相应的调整。长期不调整，人们终究要问守夜人干吗去了！历史上，这类教训不少。上世纪30年代，日本兵占领了中国东三省，可是蒋委员长还在那里热中于“禳外必先安内”。这件臭事，对老蒋后来“跑到一群海岛上去了”，贡献甚大。守夜人可以大权在握，也可以威风凌凌，但条件是好好守夜。守夜人不守夜，终归要垮台的。

停办一切妨碍主业的副业

　　第三个意思，正业可能派生出许多“副业”来。这方面，政府的行为很象公司行为。一家公司取得一定的市场成功之后，常常要扩张。她可以继续扩大“主营”，可以“多元化”，也可以利用主业的设备和销售能力，开发种种副业，甚至变副为主。

　　政府以强制力为基础提供守夜服务，同样形成了遍布全国、网络式的机构和设施，并掌握着海量的“信息资本”。这些政府资源，不是同样可以用来经营守夜以外的各种副业吗？论办公司，象温州私营企业那样的，要“做大”谈何容易？政府来办，又快又大，战略家们不妨直说需要多少只“航空母舰”吧！论集资，政府将未来的收税权力押出去，难道不是天下通行最可靠的举债信物？论“综合利用”，政府掌控的设施都是“沉没成本”，用政府的车马运货，尚未支出的财力生利，将政府信息卖钱，难道不是减少闲置和浪费？

　　至今还很时髦的“国家竞争”理论，讲的就是现代政府不能拘泥古典的守夜传统，必须在大白天里有所作为，才能适应当代国际竞争。这可不是书生的理论。向上追索，“日本公司”甚嚣尘上，韩国模式自命不凡。再往上，德国历史学派的教义言犹在耳。就是追索到资本主义产业革命的发源地，大英君主还不是用皇家特许权组建了东印度公司？

　　是的，政府象公司一样可以由主营派生副业无数。但是，从一个求意见分歧最小的角度来叙述，历史经验在一点上不容质疑，那就是任何成功的经济增长，要以政府合格完成守夜职责为基穿我对这一经验的解释是，倘若政府放弃或削弱了以强制力为基础的守夜服务，民间就不得不寻找五花八门的替代。如此一来，违背专业分工原理，资源浪费，秩序混乱，经济难以持续增长。

　　计划经济是一种政府经济。在那个传统下，政府无须为不存在的市场守夜，主要经济职能成了自己搭台、自己唱戏。那时，政府从事的甚至不是一种服务业（这是计划经济下第三产业比例奇低的原因之一）。经济转型以来，市场需要守夜服务的需求急剧增加，但政府供给严重落后。原因可能是政府的副业太多，而许多政府经营的副业，不但减少了其出事正业的精力和时间，而且-----多半是政府可以合法凭借强制力的缘故------直接构成与民争利、市场无序的根源。因此，政府务正业的重点是，凡是影响政府守夜的副业，要一律停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