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不管用”的市场经济

用看得见之手管经济，不是出发点有什么问题。问题是，良好的意图要用结果来衡量。从结果检验，凡替代价格之手的结果与愿望不符、效果不佳，或代价远胜收益的，不妨考虑还是让价格管用。

本文题目有一点怪。市场经济就是运用价格机制配置资源，哪里会有“价格不管用”的市场经济？是的，这里有想象不到的悖论。时值年末，写下来发现是一个合适的贺岁题目。

以“电荒”为例
谁要说中国不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反面的证据将扑面而去。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看，我国的市场经济已经非常普及。老百姓的吃穿用住，哪样不通过市场解决问题？一个四川农民，背起包袱可以满中国打工。这样的事情，印度做不到。弗里德曼最后一次访问中国，辞别的晚宴上了小狗、骆驼掌还有蛇，看得弗氏夫妇直摇头：一辈子高举自由市场经济大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自由的市场经济。
但是中国经济里，还有许多地方是“价格不管用”的。举个例子，今夏时节神州缺电，据报道全国二十多个省份拉闸限电。杭州热得没有办法，政府开放防空洞给居民避暑。工业生产也“避暑”，订单有，就是没有电，工厂要停四开三，让人急得跳墙。由此引起的经济损失，全国加起来是天文数字。
为什么电荒？一说“投资过热”。为什么投资过热？因为“资”的价格完全不对头。银行利率受管制，基础利率要到今年10月底才提27个基点。想想好了，物价走势已经起步而利率不动，还不是谁借钱投资就等于谁领补贴？所以，投资热不过是结果，利率——一种价格是也——不管用才是原因。
另外一说，是前几年国家计委担心电力投资过热，压缩电力项目，很长时间内连一个电厂也不批。不批是怕电力过剩，为什么不通过资金和设备的市价变动来调节？还是“价格不管用”———其实是不让价格管用。
被电荒逼急了，官员们就在电视里甚至走上街头劝居民节约用电。是的，开源不能当然要靠节流。可是，为什么不提电价来动员人们节电呢？据说是电的消费对电价的变化不敏感。真的试验过了吗？把电价提升30％，可能电力局长就要拜托大家多多用电了。
电力供求的“价格不管用”，还会传导到煤。后者本来市场开放、价格管用。可是遇到不准涨价的电，电煤就不能执行价格机制。煤电的矛盾，要劳计委甚至国务院直接协调。这件事，我看得懂。1980年代，饲料市场开放，生猪市场还没有完全开放，谁也不愿意买市场价的饲料来喂养“平价”之猪。用看得见之手逼人养猪吗？农民破口大骂，“议价饲料平价猪，谁养猪谁是猪”。

“价格不管用”之果
放眼看去，“价格不管用”的又何止电力一项！汇率、利率、土地、水、电信、煤气、民航、公交……举凡是重要的，也就是“事关国计民生”的，统统还不是价格机制话事。举个小例子。北京市内的停车费，今天还是每小时2元，只是大约8年前上海市停车费的1／5，而比今天郑州市的还低50％。有什么道理吗？有道理，那就是北京塞车的状况更严重。须知停车费是一个价，“便宜”了买家多、购买意愿增加，结果就是开车进城的多。今秋我在UCLA的一位老师到北京小住了三个月，看他的朋友不少。后来他问：为什么走10分钟路程的也开车来？我想了想，回应说“价格不管用”。
要注意，这里所讲的“价格不管用”，有三个含义。第一是描述性的，就是有些资源不按价格机制配置，价格机制对这种资源的使用、生产和消费没有影响或基本没有影响。第二个含义有一点麻烦。不少专家认为，有些特殊资源的配置不应该由价格管用，否则后果极为严重。第三个含义是作为转型时期的现象存在的，就是价格机制应该管用，也可以管用，但现在还没有条件让它管用，改革就是创造条件让价格管用。
限于篇幅，我们不能讨论这些不同的含义。尤其涉及“应该还是不应该”的问题，见仁见智，要吵出名堂，不容易。这里要强调，无论哪一种来路，只要价格在配置资源方面实际上不管用，总会有一个结果。7月份的时候，宁波一些电厂在停电火烧上房的节骨眼上安排“设备检修”，骤眼看去不是合理的现象。请教原委，是煤、油价格升得太凶，电价不动，多发电多亏损。说价格不管用扭曲人的经济行为，主要是说在配置经济资源上常常事与愿违。

不高明的替代
是有趣的现象，中国式的市场经济里还有不少“价格不管用”的领地。可以观察，“价格不管用”的地方，必定其他机制管用。我们不是笼统地反对任何非价格机制，而是经验地看问题：那些替代价格机制的办法，在配置资源方面是不是真的令人满意？
电力的事情，我以为板上钉钉——替代价格机制的计划之手，实在笨得可以。话说回来，预测市场需求的变化，当然不是易事，尤其在今天这个全球经济打通的时代。但越是可能看走眼的事情，分散对付就可以避免集中大错。要分散对付，非价格机制协调不可。集中的大错，谁负责任？媒体上有专家要问责，多少千亿的GDP损失，就是问得清楚，怎么个“责”法？莫非要计划部门和它的官员赔？我看算了。当年参与“不准上电厂项目”决策的大小头头，按自愿原则，家中停电一周，表示一点意思吧。
过去的一年，替代价格之手实在不那么高明。钢铁过热，一时间看得那样严重，停停停，查查查。最近看世界钢材价格还在涨，日韩几个大公司因缺钢材而限产！眼看满街欢天喜地过新年的人们，心中不免为戴国芳叫屈。可能我不懂法，有关方面可不可以看在增加几千农民就业的份上，高抬贵手，让这位坐在看守所还挂心高炉的“钢铁痴汉”回家过年？
房地产过热，又是怎么样了？压来压去，房价还在升———当然可以也阐释，不压的话市价更要冲天而起。最有趣的是国际专家，称中国房地产泡沫近日将破，言之凿凿，谓“震中”就在上海。几个月过去了，上海买房的人说房价还在升。是过瘾的世界：预言泡沫大破，结果就是不破，怎么办？把自个儿破了以谢天下不成？
无意起争论。用看得见之手管经济，不是出发点有什么问题。问题是，良好的意图要用结果来衡量。从结果检验，凡替代价格之手的结果与愿望不符、效果不佳，或代价远胜收益的，不妨考虑还是让价格管用。这总可以吧？
衷心希望，2005年中国经济“价格不管用”部分收缩，价格管用的部分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