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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斯的最后遗产

罗尔斯走了,巨星陨落了,但罗尔斯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犹存:“假如正义荡然无存,人类在这世界生存,又有什么价值?”

2002年11月24日,美国著名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辞世了。作为一代学术宗师,罗尔斯走得这样从容。其从容在于,在罗尔斯的最后时日里,他总算给了他那不怎么好懂的正义论的理论建构一个清晰明白的解释,即出版了《作为公平的正义》这本小册子。

1971年,罗尔斯出版了他的巨著《正义论》。这部著作的付梓,曾震惊了美国和全世界。把哲学、伦理学、法学、经济学等多门学科的知识和人类思想史上诸多理论巨匠的学说融会到其政治哲学的理论建构之中,罗尔斯实际上向世人展示了一个巨大的理论世界,这就是人们所常说的“罗尔斯产业”。然而,正是因为把人类思想史中的诸多艰深问题均纳入其理论架构之中,罗尔斯《正义论》差不多像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一样是一部艰深难懂的著作。这部书中译本,似乎增加了我国读者理解这部巨著的难度。结果,谈罗尔斯的人有好多,但真正读懂罗尔斯的好像不多。不但在中国是如此,在国外也似乎是如此。

好在这些年来,罗尔斯不断地向世人解释自己的正义论架构。在回应学界的诸多批评(尤其是经济学家们的)和商榷时,罗尔斯自1970年代以来不断修正和完善自己的正义理论框架。在陆续出版了他的《政治自由主义》和《万民法》之后,罗尔斯在2001年又出版了他的最后著作《作为公平的正义》。于是,在辞世前,他终于给了世人一个交待,一个平白易懂、清晰连贯的正义理论解说。

与《正义论》相比,《作为公平的正义》显然是部小书。书小,内容却不少。

在这部只有200余页和60小节的“小书”中,罗尔斯几乎论及了他的政治哲学的方方面面:从正义的基本理念到正义的原则;从原初状态和无知之幕的理论假设到正义的制度框架建构;从纯理论的理性推理到现实的政体设计;从立宪民主和政治自由到政治稳定性;从家庭到政府,到社会,再到政治社会的善——罗尔斯就是这样给了学界一个清晰周全的正义理论脉络,也向世人展示了美国市场经济体制和民主政治模式的一幅抽象画。

由于罗尔斯在其《正义论》的理论建构中借用了许多现代经济学的分析工具和方法,他的理论观点和话语自然遭遇到了许多当代经济学界中大师们的商榷和批评。在笔者所读到的经济学界对罗尔斯理论的所有评论中,几乎没有不对其商榷的。其中,有诺奖得主阿罗、哈萨尼、阿马蒂亚·森,有被称为“自亚当·斯密以来最受人尊重的道德哲学家和政治经济学家”的哈耶克,也有当代英国博弈论经济学大师宾默尔和著名华裔福利经济学家黄有光。譬如,2002年5月在杭州召开的“新经济与中国文化国际讨论会”上,当我问及黄有光教授如何看待罗尔斯的正义论时,他的回答非常简洁:“nonsense!”

经济学家们从各种角度批评罗尔斯,自有道理。究其主要原因,这是因为当代经济学家们只有审慎推理这一维度,而罗尔斯的理论建构,不仅有审慎推理,还有道德推理。从实然推不出应然,从理性中推不出道德,从功利中推不出正义,这些均是哲学界和伦理学界的共识。经济学家不考虑道德推理问题,自然达不成这一共识。因而,经济学家们误解罗尔斯,批评罗尔斯,是自然,也是必然的。然而,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在其活动和交往中,均不仅受审慎推理支配,也受道德推理约束,这应该是常识。因之,当许多经济学家批评罗尔斯时,我同情罗尔斯。

然而,从康德的道德建构论走向他的政治制度建构论,罗尔斯却留下了即使从道德哲学的角度来看也有许多可商榷的理论空档。正义的原则能否通过理论家纯粹理性推理而建构出来?经由纯粹理性所建构出来的“正义原则”,能否被再组建到现实的政治建制框架中去?一个良序的社会体系,能否通过纯粹理性人为地建构出来?这些均值得怀疑。因之,在诸多政治哲学家对罗尔斯的赞誉和褒扬之中,我却同意哈耶克对罗尔斯的批评。

同意罗尔斯也好,商榷罗尔斯也罢,恐怕无人能否定罗尔斯的伟大,也无人怀疑罗尔斯的深刻。罗尔斯是大师,是思想巨人,这是举世公认的。《作为公平的正义》——罗尔斯的最后著作,实为学术各界能真正理解我们时代里这一思想巨人的巨大理论资源的一部最佳读物。如果说通过中文的《正义论》,人们难能读懂罗尔斯,那么,通过读《作为公平的正义》,人们将会进入罗尔斯世界,开始理解罗尔斯。

罗尔斯走了,巨星陨落了,但罗尔斯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犹存:“假如正义荡然无存,人类在这世界生存,又有什么价值?”

在当今中国,效率和增长成了社会各界关注的集中意识。在谈增长、讲效率的当下中国,人们可以忽视罗尔斯,可以忘记罗尔斯,但在当下中国国民收入分配的洛伦茨曲线越来越下弯的趋势中,平等和作为公平的正义问题,终将会成为中国学界和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中国思想界真正关注罗尔斯的理论,认真思考罗尔斯所提出的作为公平的正义问题,也只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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