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投稿
经济金融网 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 中国经济学年会 EFN通讯社

从语言哲学的视角聊主流经济学

在(从)芝加哥大学与几位学生从语言哲学的视角聊主流经济学

 

韦森

 

永钦、天扬、方钦、梁捷:

诸位近好!我来芝加哥已经好几天了。昨天,在我与天扬的MSN上聊天中,对当代主流经济学尤其是Lars P. Hansen的Ely Lecture带着不无调侃的口吻做了些评论。聊后,我觉得有点意义,故随手复制下来,已贴在我的博客日记中了。后来——昨天一早,Hansen教授通过王勇转发一个邮件给我(在他的Ely Lecture之前和之后,我与蒋硕杰先生的遗孀蒋老夫人——Hansen教授的岳母聊了很久,并给Hansen教授一个名片,说我是王勇在复旦的老师,曾叫王勇约过他来复旦授课),是那样客气,说他刚就任国际计量经济学会主席,说今年一定很忙,没时间来复旦,并答应我说明年(2008年)一定来复旦讲课。读到Hansen教授的email,我有点感到直流汗:在人家自个的圣殿中,对这样一尊当代经济学中“大活佛”,人家作为大师级经济学家又这样客气,怎宜用调侃的语言评论他最新的工作?!

前晚王勇发了五封邮件给我约五位教授,今天一早几乎全回复了(Nancy Stokey教授上午有课,直到下午才打开邮箱回复)。应约,我先去拜访了Casey Mulligan教授,他很愉快地答应我来复旦。然后,王勇带我去Myerson教授的办公室,去拜访这位名满世界的博弈论经济学大师。因为事前他与王勇已经约好我来,当Myerson教授王勇那里知道我要进来,他站了起来,到门口与我握手见面。他坐下来开始讲话时,看来他有点很激动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说话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从那里开始聊才适宜似的。我马上发现,这名满全球的的博弈论经济学大师,原来不是那样高高在上:有几次他甚至不称呼我“Professor Li”,而是“Sir”。我也立即放松下来,我们也很快聊入了“境界”。我们大家均知道,Myerson 教授世界上公认的做博弈模型的大师,竟然先给我说:“Lets forget about those ‘toy-canton models’, they are too sample! Too sample!!”(他重复了好几次这话)。然后她开始提到孔子的思想和中国传统政治制度来。于是,我们开始聊起汉、唐、五代、宋和明清时期的经济与社会变迁(看来他读了不少中国文化和历史的书!)。然后我们又聊西方,从英国13世纪亨利二世对英国普通法建设的支持与宽容,到波兰土地上早期王国中的民主和最“先进”的选举制度,再到威尼斯的兴盛与法治。我们还聊到赵匡胤的政治集权,朱元璋的独裁以及他火烧庆功楼“杀他的诸位大将”(他竟然都知道!)的事。我也向他讲起唐宋中国政治制度与市场秩序向两个反方向发展的看法——他回答说他也注意到了……。我们两个都聊得那样激动,大家都抢话说——反正我也没把大师做神人对待!——,结果,本来我来前只准备待十分钟,没想到我们竟聊了一个半多小时!甚至聊到最后大家还余兴未了。到三点半多了,他与另一个学者的约会的时间到了,一位中年人敲了一下门进来,Myerson则挥了挥手,让他再等半小时。我看这情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才抬了抬身子,示意要离开了,于是我才与王勇一起与他道别。最后,我和Myerson真像“话方开始兴未尽”的样子握别了——很像在今年八月在哈佛与杜维明先生初次深聊那六七个个小时的情景 ——这样,他自然就答应来复旦了。

与王勇一块从Myerson办公室回来后,我回到房间里觉得很累,加上好像仍然在倒时差,就睡了。刚躺下,王勇又打来电话,说刚收到他的导师 Nancy Stokey教授的邮件,约我3点半去喝咖啡。我一看表,已经4点了。我又起来,匆匆走回到芝大经济系,接着,与又与Stokey教授到办公室聊了半个多小时。她也非常愉快地答应,她将与卢卡斯(她)先生商量一下,争取在08年春季或秋季来复旦讲学。

从Stokey 教授办公室出来后,王勇陪我傍晚逛了芝大校园。最先,王勇带我看了挂在芝大经济系大楼走廊中80年代末以来历届博士候选人的照片,并介绍了历届中国留学生的最近情况,接着让我看了芝大有名的对讲演者来说“像过屠宰场”和“少林寺铜人棍阵”一样的那著名的“seminar room”。王勇说,不论哪位教授来这里做讲座,都被提问得像脱了重皮似的,比如,邹至庄大教授回来做报告时,则被提问得呜呜哭了起来;Andrei Shleifer 来坐讲座,也被提问得面红耳赤、下不了台。我看到那“seminar room”的墙上挂满了人类历史上斯密、李嘉图、马歇尔、凯恩斯等诸多经济学巨匠的照片,再看看横七竖八放着的十几、二十把椅子和四张拼在那里的台桌,在窗外射来的阴天昏暗光线下,站在那seminar room中,真感到有点想起鸡皮疙瘩!

然后,王勇又带我出来,指给我芝大社会思想委员会所在大楼的位置,并带我到芝大图书馆,最后我们走进一年内才新落成的芝大管理学院大楼中——大厅墙上竟挂着28位曾在芝大工作过和从芝大毕业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大照片,其中自然包括哈耶克。

晚上,王勇请我到一家泰国餐馆吃饭,我们又一路走,一路聊,整整一晚上。我与王勇谈了对Hansen教授的Ely Lecture的直言看法。王勇做过Hansen教授的RA两、三个学期,对他的东西很熟悉,也很理解。经他解释后,我更清楚地理解了Hansen在他的 Ely Lecture 中所讲的新思路与萨金特教授先前的工作的承传关系和发展推进脉络,但是我仍然坚持对主流经济学有点批评的看法。一开始,王勇觉得不甚理解——王勇是我回国教的第一个学生,因为我回国后总是敦促学生们包括王勇好好学习主流经济学,进入主流经济学。他听到我对主流的评论,没与我争辩,只是做了许多解释,并对 Hansen教授的工作做了些委婉的“辩护”,并说他早晚会获诺奖。王勇还告诉我,Lucas 和Stokey 这对“couple”对Hansen 教授的工作也不甚理解甚至不甚同意。但经过他解释和我解释,我理解了他,他也理解了我的立场。

我对王勇说,现代经济学中的各流派之间,以及在与以及古典经济学——包括马克思经济学——之间,大家无非像是一个个“Language community”:一个语言群体内部众人逐渐形成了一套“语言系统”,包括不同的词(术语)、句法、语法和表达(discourse)习惯,共同讨论一些语言社群中大家共同关注的问题——这又有点像大家分别在不同的club里聊天,都在聊一些身在同一语言club中的人能听懂并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不同的语言社群,各说各话。譬如,马克思经济学讲价值、劳动价值、抽象社会劳动、经济规律等等,而新古典则讲边际这、边际那、这均衡、那均衡等。我又告诉王勇,这又有点像不同种类的体育比赛——比方说,像打乒乓球,规定球多大,拍子怎样做,怎样打,打到什么地方算赢、什么地方算输等等一套“规则语法体系”。你要在不同的经济学语言共同体之间进行商榷、对话和相互攻击,简直有时候就像把一个篮球放在乒乓球台子上来play一样!你说,这又怎么打得起来?经济学中各流派,就像一个个澳洲土著部落和非洲部落村社一样,各有各的语言,各有各群体内人们同感兴趣的话题和对话方式,且各有各自形成的价值判断和世界观。这样一来,跨越不同“语言群体”,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再聊什么?又怎么懂得他们为什么聊得那样起劲?又怎样理解他们坐在那里聊那些看似无聊的话题的意义何在?说得形象一点——再打个比方,不同经济学语言共同体中的使用的不同的核心概念,就像在体育比赛中打来打去的乒乓球、网球、篮球、羽毛球的尺寸、制作、质地全不一样相类似。情形更坏的是,跨不同“经济学语言共同体”讨论问题和相互攻击,就如使用一种拍子来玩的打来打去不同的球一样!跨不同语言共同体之间进行商榷和攻击,有时真像想拿来一个很重的投掷的铅球在乒乓球台上玩一样,那还不会把所有工具都折断了?

然而,问题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进一步的问题是:不同的经济学家们语言共同体之间的话语和对话,并不是像纯理论数学家那样只是在那里进行纯思辨的推理和证明。这一套套语言话语体系,讲到最后都是要反映人世间的现实世界的呀!人是有理性、有情感、有非理性、有激情、有无知、有偏见、有信仰……且不断、时时、事事改变着这一切的活生生的人呀!他们可不是亚当·斯密的“棋子原理”中那放在哪里就在哪里的棋子呀!用纯粹又纯粹,精确再精确的数学模型来模拟并解释这纷纭复杂、光怪陆离的人类生活世界?说这生活世界就是主流经济学家们所证明的那个样子,对此我总是甚为存疑。听我这样讲,王勇回答说:是啊!我们做主流经济学研究发现,人越理性,人们的智商越高,经济学家们的模型越容易建!我说:这不就是问题的根源之所在了么?!你看看周围坐在公共汽车、地铁中和走在大街上的所有人,包括在芝加哥这城市中坐那些公交车的大部分黑人,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们的选择和偏好是什么?你们这些主流数理经济学家们能知道?能模拟出来?!别的不说,就说你们芝大的教授们吧!有人在走廊中行走时——甚至站在小便池前撒尿时,还一只手还拿着张paper在眼前读,这就是最理性的?!这些经济学家们能理解他们自己么?还想理解别人、模拟别人、理论化别人?!连一个人(的行为)都难能精确模拟出来,还想模拟一个大社会?!还想解释一个大社会?!说这个大社会就是如我这公式模型这般地运作,你信么?这些主流经济学家们,还自认为自己的经济学已经走向科学化了、精密化了。——这是不是一个great and ridiculous illusion? 到这里,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说当代主流经济学是“积重难返”了吧!

经我解释,王勇终于理解了我对Hansen和其他主流经济学家的看法了,也表示同意(?)——这并不是因为你们一样我曾是他的老师,而是因为我们聊了那样细、那样久——远超过此信的简录。当然,你们知道,我经常说我对主流没成见,更没有偏见,且一再敦促你们读主流的东西,理解主流的东西。我想这点你们均能理解。

今天下午4点,贝克尔约我去他的办公室,去具体商量6月来复旦的事。这样,这次来芝加哥大学,竟一下子约到了至少五位芝大的大师级教授来复旦讲课,更为欣慰的是能与Myerson这位大师像老朋友一样聊这么久,且这样投机……

天气凉了下来,诸位记得多穿件暖和衣服!我明天一早回沪。

韦森

2007-1-9早4点半(芝加哥time)于芝大International House 865房间

 

今天下午又到贝克尔教授宽大的办公室中聊了很久。已经基本上敲定请他6月来复旦。贝克尔教授告诉我,从1981年初次来上海之后,他再也没来过上海,故也期盼着来上海看看。

韦森 补记

2007年1月9日晚于芝加哥大学

文章评论
关注我们

快速入口
回到顶部
深圳网站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