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贾格迪什•巴格沃蒂(Jagdish Bhagwati)
我曾在英国《金融时报》撰文主张，尽管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在美国总统初选中发表过一些“谨慎的”保护主义言论，但与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不同，基于几项理由，人们可以对奥巴马将奉行一种支持贸易的政策保持乐观（见2008年3月3日文章“奥巴马在自由贸易方面比克林顿更值得信任”）。但这位美国当选总统在贸易问题上“无声胜有声的”沉默，在人员任命上又未能以贸易的强力拥护者来平衡保护主义者的影响，这让我们不得不放弃上述幻想，并变得警惕起来。
我们仔细考虑一下奥巴马对多边贸易体制的支持。必须承认，多哈回合(Doha Round)贸易谈判目前已被搁置，即使奥巴马迫切希望推进谈判，他也无从着手。谈判中的一个主要问题在于，其能否完成，在极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是否进一步削减其扭曲的农业补贴。但由于大宗商品价格出现暴跌，补贴额也因之提高，因此该问题已变得愈发难以解决。此外，历史证明，在宏观经济处于危机之时，实现贸易自由化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奥巴马（不像英国首相戈登•布朗）错过了20国集团(G20)肯定贸易重要性的机会，未能申明自己将把完成多哈回合谈判列为首要问题、以及将在任期头一年致力于此项紧迫任务。
更为重要的是，奥巴马错过了避免重新陷入贸易保护主义的机会。他对汽车业纾困的多次声明，是对上世纪30年代初教训的漠视——当年《司莫特-郝利关税法》(Smoot-Hawley Tariff Act)签署生效后，各国也随之竞相提高关税壁垒。我们从中汲取的教训是，在全球需求不足之时，关税和贸易限制把一部分需求引向了我们的市场，这确实可以增加我们的国民收入。但另一方面，其它国家也可以照葫芦画瓢，把我们的需求引向他们的商品，其结果是贸易减少、萧条加剧。而保持市场开放和增加全球总需求，结果要好得多。因此，《关税和贸易总协定》(GATT)（该组织于1995年并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创立者在协定中纳入了一些制度化的障碍，以避免各成员国奉行对彼此不利的贸易政策。
但是，补贴政策也可起到1930年之后的贸易壁垒相同的效果。因此，我们现在也对补贴进行了严格规定。根据一份1995年的世贸组织协议，出口补贴与“当地含量”要求（Local Content Requirement，一般是指要求合资企业购买本国的原材料、机器、燃料等，限制其向外国采购——译者注）因对贸易造成直接损害而被禁止，其它一切针对具体企业或行业的补贴，都可成为申诉对象；这甚至适用于那些声称有利于环保的补贴。
毫无疑问，美国汽车业（尤其是底特律汽车业）争取纾困的行为，使其它国家有权采取反补贴行动并向世贸组织提出申诉以解决争端。因此很重要的一点是，奥巴马应明确宣布，任何纾困行动都将符合世贸组织规定。否则，其它各国将受到鼓励，纷纷效仿美国。曾对单边主义进行过恰如其分的谴责的奥巴马，也不应成为这样一任美国总统——破坏世贸组织所体现的在多边层面上对法治的尊重。
如果说奥巴马对多边贸易的沉默令人不安，那么我们应该为他对双边自由贸易协定(FTA)的指责感到高兴吗？仔细审视后我们发现，这并非是对多边主义投出的赞成票，而是恰好相反。为了理解这一悖论，我们仔细考虑一下工会游说团体与他们的政治盟友所得出的结论，即抵御穷国竞争的理想手段是，通过迫使穷国提升标准来提高它们的生产成本。这些人声称，与标准较低的国家竞争是“不公平”的。“自由但公平的贸易”成为一种阴险的保护主义立场，极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只有当美国进行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时，尤其是与弱国进行此项谈判时，这种阴险的策略才会有效。而在多边体系下，当印度和巴西之类强大的民主国家拒绝此类与贸易无关的要求时，这种策略是无法奏效的。因此，仍得到奥巴马支持的“公平贸易”游说，把重点放在自由贸易协定，而不是世贸组织。民主党人对零星自由贸易协定的反对——包括美国最近与哥伦比亚达成的协定——是他们再次试图对小国加以更为苛刻要求的体现，而不表明他们倾向于多边贸易体系。如果奥巴马打算坚定奉行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他就需要一个卓越的团队，其成员要理解“公平贸易”的保护主义本质，并消除工会有关与穷国贸易将危及美国工人工资的毫无根据的担忧。
可惜，在奥巴马任命的内阁成员中，出任国务卿的是希拉里•克林顿，她的贸易怀疑论充其量是一团浆糊；而出任劳工部长的是代表工会联合会——美国劳联-产联(AFL-CIO)反贸易观点的希尔达•索利斯(Hilda Solis)。在奥巴马的顾问中，罗伯特•鲁宾(Robert Rubin)在政策问题上的可信度，已因花旗集团(Citigroup)获得大量纾困资金而受损；而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这位才华横溢的前财政部长最近在英国《金融时报》发表的关于贸易和工资的专栏文章，也显示出他在当前政治环境下的审慎态度。美国贸易代表一职原本将由众议员哈维尔•贝塞拉(Xavier Becerra)出任——他最多是一位贸易怀疑论者——现在则由荣•柯克(Ron Kirk)市长出任。但柯克只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的拥护者，无法表明他是拥护开放和多边贸易体制的有力代表。
本文作者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经济学和法学教授、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国际经济方面的高级研究员。他的最新著作是《贸易体系中的白蚁：优惠贸易协定如何破坏自由贸易》(Termites in the Trading System: How Preferential Agreements Undermine Free Trade)（牛津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