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采访室等候之际，麦克法登教授正在隔壁的摄影棚拍照。不时有摄影师的笑声和叫好声穿墙而出，足见气氛融洽。
门被推开，循声望去，眼前的老人个子不高，银白须发。对记者的采访意图，麦克法登爽快地答应了，并未在意助手提示的休息事宜。
采访在北京饭店，“2009诺贝尔奖获得者北京论坛”开始之前进行。
科学新闻：你对计量经济学作出了巨大贡献，在你看来经济学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学？
丹尼尔·麦克法登：我认为经济学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学科，它同时也采用工程学方法。我们建立模型并测试它们，这是自然科学的事情。但我们研究人们的行为，关注人们为什么做和做什么，这是社会学的范畴。
经济学的另外一个工作是设计配置资源的各种机制。经济不仅仅是关于市场如何运作，它更是关于何时适于或不适于市场运作，以及如何运用市场调节的学科，这些又都是工程设计问题。
科学新闻：此前也有经济学是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交叉学科的说法，对此存在很多争论，有人甚至说经济学是“伪科学”，那么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丹尼尔·麦克法登：的确，很多人自称是经济学家，或者自称能够预测很多经济事件，但事实上他们所说的都是不知所云。从核心上来看，经济学本身并不是用来预测的，如我们不能通过经济学这门科学来预测中国经济接下来6个月会有怎样的表现。实际上，用来预测经济的是经济学中应用的那部分，而不是经济学本身。经济学本身在研究问题或做任何预测的时候都是非常谨慎的，而且必须要做出非常精确的推算。
举例而言，虽然这个例子并不是我本身所从事的领域。有些人做过一些实验，研究什么时候对幼儿的教育投入能够有最大的产出，亦即获得对孩子将来的长期发展最有效的投入产出比。在这个问题上，很多人进行了长期的研究，包括经济、教育等多方面的研究，以期得到精准的答案。他们得出的答案是，在这些孩子还非常小,大约2至5岁的时候进行投入，其产出往往是最大的。这其中不仅包括鼓励孩子具体学习一些项目，而且通过对孩子2至5岁的时候进行投入，使其在这个年龄阶段就能够学会学习、思考。在这一时段的投入产出比最高，也最有可能使孩子成为聪明的公民。
我想说的是，这些是科学的研究，而且科学得出的结果是通过非常严格的实验而产生的，这也是我在经济学研究方面所希望而且一直遵循的态度。
科学新闻：你认为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有何异同点？
丹尼尔·麦克法登：我认为最大的差异可能是社会科学的自我意识更强，它们总是担心自身是不是科学——而物理学之类知道自身就是科学。
确实，许多社会科学做的工作很有意思也很令人振奋，但是它们并不必然是科学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智力活动都必须是科学。比如人类学，很多情况下他们研究文化，记录人类历史并研究它们与社会的关系。这本质上不是我们科学所做的，也不是历史观察者们所做的。
遇到令人困惑的问题，我们就形成假说，设计实验，然后验证这些问题、得出结果。在这些方面，许多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是相通的。而且在方法论上，它们也存在相同点，比如它们都采用逻辑和数学方法。
科学新闻：你曾在明尼苏达大学获得物理学学士，你在自然科学方面的教育背景对以后从事经济学研究是否有影响？
丹尼尔·麦克法登：是的。我在物理学和自然科学上的训练教会我如何去设计实验，并教会我良好的实验室技术。我们不认为经济学是一门实验科学，但是经济学一些方法在很多方面与物理实验、化学实验乃至生物实验并没有那么显著的差异。
科学新闻：相对于那些没有自然科学背景的经济学家，你觉得有优势吗？
丹尼尔·麦克法登：我从物理学转向一般的心理学、行为社会学的学习，三年以后我才决定以经济学为专业。
我喜欢做一名学生，而且热爱学习任何新事物。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确实存在一些差异，但是我认为所有的科学都存在一致性，你可以将一种学科的方法应用于另一学科。我喜欢并且享受研究经济学，但我同时也喜欢任何能令我愉悦的学科，诸如化学、数学。
科学新闻：请具体谈谈科学的一致性。
丹尼尔·麦克法登：我喜欢研究逻辑学和数学，因为它们非常精确。数学证明是我最大的享受，因为那是一种纯粹的智力挑战，是对大脑非常有用的训练。自然科学寻求规律、法则。社会科学也寻求一般法则，但是那些法则相对于物理规律而言，需求更少，也不具有普遍性。物理规律也许并不必然普遍有效，但是它们对所有目的、大多数命题而言都普遍有效。
科学新闻：你对于当前世界自然科学的发展有何看法？
丹尼尔·麦克法登：答案是有时候我担心普通人如何看待科学。有些人认为科学正威胁或挑战他们的思想意识，这使我感到悲哀。我认为，科学从来不是一种意识形态，它不过是一种系统纠正对世界信息认知的方法。意识形态与纠正关于世界的信息认知并不是一回事，我希望人们能够接受这一点。
我认为，问题在于科学家们很难向普通人解释他们在做的工作，这种工作也许是看不见的。
科学新闻：请你评价一下中国自然科学的发展水平。
丹尼尔·麦克法登：我认为，中国的自然科学还很年轻，因为中国有一段时期忽视也不鼓励大学教育，因此错过了一个攀登科学高峰的时代。现在的后继者们所见所闻都空前开阔，我认为这对科学发展而言是非常好的机会。
弥补那个错过的时代需要时间。因为科学需要育人，需要真正懂得如何回答科学问题的长者来教育年轻人。这需要中国自然科学年轻一代人的努力，但这也是一个实现跨越的良机。
丹尼尔·麦克法登（Daniel L McFadden）1937年生于美国北卡罗来那州的瑞雷(Raleigh, NC)，在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物理系获得学士学位后转攻经济学，1962 年于同校获得博士学位。曾在匹兹堡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1990年后成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讲座教授，现为该校经济学教授和计量经济学实验室主任。
2000年，麦克法登以“对分析离散选择的原理和方法所做出的发展和贡献”获诺贝尔经济学奖。他最主要的贡献在于，对诸如不同交通工具或不同职业等的“类别选择”(Discrete Choices) 问题发展出一套完整的理论和实证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