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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衰退?至少不是在中世纪

  当我们面对一个不可预测和令人忧虑的新年时,至少可以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1600年前,即将进入公元410年。这一年罗马被攻陷,罗马帝国放弃了对英国的统治。尽管这标志着“英国历史”的辉煌开端,但随着盎格鲁-撒克逊(Anglo-Saxon)野蛮人开始了对低地英国的无情征服,它也标志着一场衰退的开始,这场衰退足以令近期所有的危机都黯然失色。

  关于5世纪英国经济的信息有限 而且全部来自考古发现,不过这些信息非常一致而且极其凄凉。在罗马帝国统治时期,英国受益于由金、银、铜3种金属组成的成熟币制,这种有担保而又充裕的交换媒介,对英国经济活动起到润滑作用。在5世纪的头10年,帝国造币厂铸造的新币不再从欧洲大陆流入英国,尽管有人试图制造当地货币,但很快就放弃了。在从公元420年左右开始的约300年里,英国经济一直在没有钱币的情况下运行。

  核心制造业也以类似的方式衰落。武士贵族阶层用来彰显其财富和地位的高级金属制品的生产略有延续,但在纯功能性产品的制造方面,却出现了意外变化——而且都是朝着坏的方面。罗马墓地中发现的许多柳钉靴子和棺材用铁钉表明,当时的英国拥有大量的简单铁制品。这些铁制品与铸币一样,在5世纪初期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生产了大量既美观又具功能性的轮制陶器的产业。从5世纪初开始的约250年的时间里,陶工的轮具——最基本的工具,能大批量制作光滑的薄壁器具——也完全从英国消失了。仅存的陶器由手工捏制,在露天以“砖垛”状(一个用来形容篝火里一摞陶器的绝佳词语)烧制,而不是像罗马时代那样在窑内烧制。

  我们无法确切知道所有这些变化对农村人口意味着什么,因为从5世纪到8世纪,乡下人的商品很少,很难在考古记录里找到蛛丝马迹;但我们的确知道它们对城市人口的影响。罗马时代的英国城镇密集,既包括伦敦和赛伦塞斯特这样的大型定居点(它们还同时担负着行政管理功能),也包括沿陆路和水路发展起来的小型商业中心。到了公元450年,所有这些城镇都已消失、或濒临消失。坎特伯雷是唯一有底气宣称有人聚居的历史从罗马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英国城市,5世纪至7世纪之间那些棚屋的昙花一现,比它们实实在在的城市特征更让我们印象深刻。直到8世纪,随着伦敦和撒克逊南安普顿等贸易城镇的(重新)兴盛,英国的城市生活才重新恢复。

  从5世纪初开始的两三百年里,英国经济倒退到了相当低的水平,之前出现如此低迷的情景是在公元43年罗马人入侵之前很久。5世纪英国经济崩溃最让人感到意外的特点是其突然性和庞大的规模。如果英国脱离罗马帝国之后,倒退到与前罗马铁器时代类似的经济水平,我们或许就不会感到意外了。但人们认为,罗马入侵前夕,就经济而言,英格兰南部比5、6世纪的英国更发达:它拥有本地银币和生产轮制器皿且销路广泛的制陶业,甚至开始出现可以被认定为城镇雏形的定居点。所有这一切在5世纪和6世纪都不复存在;直到8世纪,英国经济才真正缓慢恢复到了克劳狄一世(Emperor Claudius)入侵前的水平。我们不可能确切知道英国的经济复杂程度最终何时恢复到了与罗马占领期间最鼎盛时期相当的水平,但可能一直要到公元1000或1100年左右。如果是这样的话,后罗马时期的衰退就持续了六七百年。

  我们可以从这个悲哀的故事中获得某种安慰——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自己的问题大大逊色,显得无关紧要了。但幸灾乐祸从来不是一种让人感到相当满意的情绪,而且在这个案例中显然是不应该有的。我们应该停下来认真思考一下罗马统治时期英国经济大幅崩溃的原因。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危机爆发之突然、规模之庞大,是由罗马时代经济的复杂性和专业分工程度引起的。罗马时期的英国人逐渐习惯于从专业制造商——通常在数英里之外——那里购买陶器、铁钉和其它基本商品,而这些制造商反过来又依赖广阔的市场来维持自己的专业生产。当5世纪社会变得不安定时,这个令人惊叹的不稳定结构便崩塌了,结果是人们无法买到自己想要的产品,也缺乏本地生产所需的技术和基础设施。人们花费了几个世纪才重新构建起与罗马时期相当的专业分工和交易网络。

  经济越复杂,就越脆弱,崩溃带来的后果就越严重。我们的经济复杂性当然和罗马时代的英国不是一个等级的。我们的陶器和金属制品很可能是在地球的另一边制造的,而不是几英里之外。我们的主要交易媒介是电子货币,有时还建立在虚无缥缈的基础之上。如果我们的经济真的崩溃,其后果会让5世纪英国的状况看上去就像一次轻松愉快的野餐会。

  本文作者在牛津大学(Oxford)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教授历史学,著有《罗马衰落与文明终结》(The Fall of Rome and the End of Civilization)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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