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章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21世纪世界将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中国经济崛起。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中国经济总量将在未来二十年内超越美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大国；第二件大事则是印度崛起。到2040年，印度将成为世界上发展最快和最具活力经济体。而那时中国，则会由于人口结构严重老化，经济增长乏力，类似于目前日本情形。
现在还在享受人口红利的中国经济，怎么会在30年后成为世界上老龄化最严重国家之一？人口变化决定因素是总和生育率。新中国初期总和生育率高达6左右，上世纪80年代开始实行一胎政策时在2.2-2.8之间，90已降到更替水平2以下。统计局最近估算生育率为1.5左右，已远远低于更替水平。
如此低的生育率，必将导致中国的人口结构在今后30年内发生剧烈变化。人口预测数据显示，2040年中国总人口将在14亿左右，仅比现在略多，但是60岁以上的老人则从现在的2亿增加到4亿多，20到60岁的工作年龄的人口则从8亿降到了7亿。更严重的问题是，最有活力的20到40岁的年轻人口，将从现在的4.5亿降到3亿以下，整整减少将近33%。
再来看一下印度在2040年人口结构的预测数据，届时印度的人口总量将超过中国达到16亿，工作人口将从现在6亿增长到8.5亿，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年轻的工作人口和大学生将比中国多50%。
这种人口结构上区别意味着什么呢？曾有芝加哥大学教授分析过去一百年近300项最重要发明，发现有72%的发明是在发明家三，四十岁时创造的，其中42%的发明是发明家30来岁时创造的。另外根据GEM（全球创业观察）的研究报告，25到34岁是创业活动最旺盛的年龄段，45岁以后创业活动锐减。
可见一个国家若拥有更多高素质年轻人，这个国家就将在国际竞争中占据先机。到2040年，中国和印度都已经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高等教育都已普及。但是印度的年轻人口和大学生数量将远超中国，由此成为世界上最具活力和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以及新一轮世界经济发展的引擎。届时中国经济将陷入人口老化的困境。
日本是人口结构老化拖累经济发展的生动事例。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日本曾经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的经济体，连续三十年GDP的平均增长率超过8%，到80年代末，人均GDP大有超过美国之势。但从90年代开始，日本经济一蹶不振，连续二十年的经济萧条，又重新被美国远远抛开。
对日本经济衰退原因，经济学界有多种解释，但无法忽视生育率下降的影响。二战刚结束时，日本生育率很高，然而随着收入提高，生育率逐步下降。到60、70年代，当人均GDP达到4000美元时，生育率已经降到2以下。以后随着收入进一步提高，生育率继续迅速下降，到80年代人均收入达到10000美元时，生育率降到1.6左右，90年代生育率进一步降到1.5，现在只有1.3上下。
生育率的持续下降，给日本带来了严重老化的人口结构以及一系列社会问题。目前，65岁以上老年人口比例从70年代的7%增加到现在的22%。20到40岁年轻人口从70年代的35%下降到现在的27%。日本政府将来必须加重日益减少的工作人口税负，用来抚养日益增多的老人。
更为严重的是，随着人口结构的老化，日本企业在人才结构上也逐步老化，论资排辈现象也越来越严重，少量年轻人更缺乏晋升和历练的机会。日本面临着年轻的管理和创业人才断层的严重问题，难怪根据GEM统计，日本是所有调查国家中创业活动最低的国家。
由于缺乏创业和创新活力，在信息技术革命中日本企业惨败给美国企业。在福布斯排行榜中，美国排名前十位高科技企业中有8家是过去30多年内创立的，其中包括微软、苹果以及谷歌等行业巨头。在日本排名前十位的高科技企业竟然没有一家是过去30年创立的。 日本经济在晚近二十多年高科技竞争中落后的根本原因是缺乏创业和创新的活力，而这又是日本企业和人口老化所导致结果。
日本的教训警示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人口密度和经济发展之间关系。农业社会人口密度越高，人均所占土地就越少，所以每个人就越穷。在工业社会，人越多，物品种类就越多，交易机会就越多，所用资源也越多，对环境压力也越大。到了知识经济的时代，高素质有创造力人才越多，发明创造就越多，经济增长动力就越大，资源利用率就也越高。所以高人口密度不一定会制约经济发展，而且在经济发展的高级阶段，高素质的人口反而是经济发展的优势。
如果拿中国的人口密度跟主要发达国家进行一下比较，会发现中国的人口密度并不算高，我们的这一数据要比新大陆国家美国、加拿大高，但却远低于日本、韩国等亚洲邻国，和欧洲国家处于大致相当水平。人口密度基本能够反映资源的人均水平，中国的人均资源，包括能源、水、矿物和耕地等在世界范围内大体上处于中游水平，低于新大陆国家，和欧洲国家差不多，但却高于其他东亚国家。中国经济现在的环境污染和高能耗等问题，主要是因为中国工业化初期阶段发展模式造成的。中国现在的单位GDP的能耗是日本的6倍。 换句话说，只要中国能够达到日本的能耗水平，就可以在不增加环境负担情况下，达到发达国家生活水平。当然降低能耗和减轻污染需要时间，但是现行生育政策影响30年后中国人才竞争力。30年后中国的能源效率和环境状况应该会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而且那时中国的人口规模早已开始萎缩，资源和环境已经不是硬约束，所以那时多一些高素质的年轻人只会加强经济的竞争力。
韩国经验教训也值得我们来借鉴。韩国人口密度是中国3倍，曾经和中国一样担心人口太多会影响经济的发展，实行过非强制性计划生育政策。但是随着收入提高，生育率开始下降，到差不多人均GDP为4000美元时，总和生育率降到更替水平2以下。90年代人均GDP达到10000美元时，生育率已经降到了1.5。
韩国政府后悔当初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倒过来推出各种鼓励生育的政策。但是还是不能阻挡生育率继续下降的势头，到2000年人均GDP达到20000美元时，生育率降到了十分危险的1.2，比日本还低。可以预见的是，韩国将在10年后，开始进入老龄化的陷阱。
无论在日本还是韩国，都出现了一个显著的现象，那就是生育率随着经济发展而逐渐降低。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随着经济发展，社会对人的教育的要求越来越高。所以培养高素质的小孩的成本也越来越高。另外，随着经济发展，女性参与工作的比例也越来越高。所以，大多数父母没有精力、财力和意愿去培养更多的小孩，这是所有国家发展的规律。世界上所有中等以上发达国家，无一例外地经历了经济发展和生育率下降的过程。所以时至今日，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都推出了鼓励生育的政策。
文化因素也会影响生育率。一般来说，在类似发展水平上，伊斯兰国家和美洲国家生育率会高些，欧洲较低，东亚国家最低。因为东亚国家父母，受儒学文化影响，特别注重小孩教育的质量，因此更加没有精力抚养更多的小孩。
东亚地区除日本和韩国外，新加坡、中国台湾和香港生育率都非常低。就连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越南生育率也只有1.8。中国现在的人均收入是4000美元，按照东亚地区人均GDP与生育率对应关系的情况来推算，即使没有计划生育，中国目前的生育率也只有1.7，而且会在今后10年内降到1.4的水平。如果把上海作为一个独立经济体来看，人均GDP已经超过了10000美元，按照其他东亚国家的经验，如果没有一胎政策，生育率会自然降到1.4左右，如今在实施一台政策的情况下，上海的生育率实际降到了世界最低的0.7。
还有一个论据支持即使没有计划生育，生育率也不会大幅上升。在全国全面实行计划生育的80年代，有四个地区作为试点，没有实行强制的一胎化政策。他们是甘肃省酒泉、山西省翼城、河北省承德、湖北省恩施，是典型的中国的欠发达地区。经过二十多年的观察，发现这些地区的生育率目前也就在1.8左右。
综合各国经验和我国地区经验，即使放开二胎，中国的生育率也远恢复不到更替水平。所谓“放开二胎就会导致人口爆炸”的论调，在目前这个时代背景下根本不成立。过去三十年实行一胎政策对我国早年减少人口压力起到积极作用，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和生育率急剧变化，现在需要尽快全面放开二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