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投稿
经济金融网 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 中国经济学年会 EFN通讯社

城管何以敢公然施暴?

一位70余岁的老人,推车跋涉几十里路入郑州市叫卖红薯,只为挣点钱贴补给儿子治病,却遭郑州城管队员抽耳光。此事在网上曝光,但难以引起网民震怒,这是因城管施暴打人的事屡有发生,早已不是新鲜事了。近日又闻上海闵行区一个月内发生三起城管打人致重伤的事故,光天化日之下城管公开施暴早成一大社会问题,从知识界到平民百姓普遍都在议论此一话题。
城管为什么敢于公开施暴打人?这恐怕不是某些媒体所说的“素养”问题,也不是什么“管理不规范”或“方式粗暴”就能解释清楚的。对城管人员社会地位的分析表明,城管们大多也处在社会底层,他们实际在经济地位上与那些挨打的小摊小贩们是平等的。他们的收入微薄,在成为城管之前,也不见得有过什么恶行,为什么成了城管就敢公然打人了呢?在我看这与文化的传统不无关系。
传统文化虽被人们习惯用“博大精深”与“光辉灿烂”八个字概括,但其中一个致命的缺陷却无法否认,这就是在传统文化中极度缺乏权利意识,长期在这种权力至上的文化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一代国民,既没有基本权利的保护意识,更没有保护别人基本权利的意识。有一点很能说明此问题,即在不少影视剧里,剧中人的台词常常是“权利”(right)与“权力”(power)混用不分的,甚至在有些学者的文章里,也未能区别“权利”与“权力”相去甚远的含义。两千余年来的皇权制度下,任何权利意识都被独裁者视为对政权的威胁。儒家纲常伦理更明显带有反权利意识的倾向,这也是从汉武帝起独尊儒术的真正原因。权利意识的缺失,最有力的明证是宫廷中被奴役的太监们,在皇上坐拥大批美姬的深宫里,这些太监们连人的最起码权利也被理所当然地阉除了。在《红楼梦》第三十一回里,史湘云对丫环大谈阴阳哲学:世间万物“都赋阴阳二气所生” ,如火是阳,水是阴;日为阳,月是阴;天为阳,地为阴,在人的社会里,男人是阳,女人是阴;主子是阳,奴才是阴,这就把人的权利不平等,用阴阳学说作了合理化解释。同样,在“大人”的面前,“贱民”的权利在哪里?在“管人者”的面前,那些“被人管的人”权利又在哪里?近十余年来在街上屡屡挨打的小摊小贩们,在一部分人的眼里就是“贱民”,就是天生“被别人管的人”。约10年前,我居住的老宅附近的马路旁,每到双休日早晨有许多小摊小贩摆地摊售物,有廉价服装、日用品,也有蔬菜瓜果,一旦有人注意到有城管出现,小摊小贩们便惊慌地收拾地摊逃窜,如同躲避土匪一样。那时城管打人现象尚未广为人知,小摊小贩是靠自食其力维持生存权的群体,据五岳散人在博文中讲,德国火车站站台上就有女小摊贩的叫卖声,不仅温柔而且略带羞涩。靠自食其力维持生存的人,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允许受暴力侵犯,为什么在我们这个龙的传人的国度里就容不得呢?说到底这是文化传统中缺乏权利与权利保护意识的问题。
城管敢于公开施暴打人,另一个更直接的社会心理原因,在于社会成员的身份认同感。大多数人都有身份认同的需求,在鲁迅小说《阿Q正传》中,阿Q对身份认同的需求非常明显。小说中有两次细节描写,第一次是“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报喜的敲着锣到村里,当时阿Q正喝了两碗黄酒,首先想到的是要认同自己与赵家关系的身份,于是“便手舞足蹈地说,这于他也很光彩,因为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细细地排起来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阿Q的身份认同在短期有一定效果,因为“其时几个旁听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了”。遗憾的是阿Q的身份需求得不到赵太爷的认同,反挨了耳光。第二次阿Q不再指望认同“赵太爷本家”的身份,而是认同自己“革命党”的身份,仅“午后喝了两碗空肚酒”,“又飘飘然起来”,“似乎革命党便是自己”。阿Q一旦自我认同“革命党”的身份,精神面貌也大不一样,口中唱着:“得得,锵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连赵太爷看见他,也变得很恭敬:“老Q”,“阿……Q哥,像我们这样穷朋友是不要紧的……”。
关于身份认同引起的后果,却很少引起人们关注。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阿玛迪亚.森在《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象》一书中指出:“身份认同感不仅给人骄傲与欢愉,而且也是力量与信心的源泉”。身份认同感可以为自己找到朋友,乃至群体的归属感。另一方面,身份认同感也可能引起暴力与伤害,正如某种归属感又会造成与其他群体的背离与排他性,甚至有时引发杀人行为。可以想象,阿Q的“革命党”的身份若获认同,最直观的后果便是“手执钢鞭将你打”。
城管人员同阿Q一样,具有明显的身份认同需求。作为个体的“城管”队员,在进入这个群体前,他的身份曾经是一个儿子,一名学生,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名下岗工人,或是社会下层的一名低收入者。当他一旦被入选“城管”队员,并被召集在一起接受任务下达时,或者当他从穿上城管制服的那一刻起,他开始认同了一个新的身份——“城管”(城市管理者)。由此,他心里获得一种能带来某种满足的理由——我是城市管理者,我是执法者,我为管理城市而执法。当他走上街头执行任务的时候,这名城管的其他身份会被忽略,他忘了自己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低收入群体的成员。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另一种身份——城管或城市管理者、执法者。这种现象称为单一身份的幻象。前文述及在传统文化中,由于权利意识的缺损,自古以来我们炎黄子孙就被分为两类,一类是管人的人,一类是被管的人。在一个原属下层历来被人管的人身上,一旦轻易加上“城市管理者”的身份,成为“管人的人”,其后果几乎如同化学反应,足以令人吃惊。研究欧洲文化的陈乐民先生说“党同所以伐异”,也正是此道理(见《给没有收信人的信》)。阿Q对认同“赵太爷本家”的身份有需求,但赵太爷不会认同。假设赵太爷认同了阿Q的“本家”身份,可以想象阿Q将会如何摆起阔架子,不仅在小尼姑的面前更加豪情满怀,遇到吴妈大概也不会只是简单发送一个信号:“吴妈,我想和你困觉”了;阿Q对认同“革命党”的身份有需求,假洋鬼子也不愿认同,这使得阿Q“我执钢鞭将你打”的志向也未能施展。阿Q一旦“革命党”身份被认,其暴力倾向将无可遏制。同城管与阿Q不同在于,城管对身份的需求,先有认同(供给)在前。如果没有人向这个群体供给“城管”的身份认同,这些没有成为“城管”的低层平民绝不可能公然打人施暴。所以阿玛迪亚.森说:“将某种唯一身份强加于一个人,是挑起派别对立的关键技巧”。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也曾指出:“这种被强加某种身份的人,他们的意见是某个他人的思想,他们模仿他人的生活,他们最爱引用他人的话”。不错!城管模仿着我们这个社会更高层“管理者们”的生活,也最爱引用更高层“管理者们”的话。A.森证明了在世界范围内,许多群体同样因为身份的单一化认同,而被挑起的宗派仇恨如野火一样快速蔓延,如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冲突,以及基地组织或恐怖分子,无一不是因身份认同单一而引起对立与仇恨。城管公开打人施暴,正是一部分人群因单一身份的幻象引致的后果。
当然,在城管公开打人或施暴的时候,也并非没有约束,这正如经济学家常说的“预算约束”无处不在的道理一样:每个购买者在选择购物时,都知道自己可以消费的货币是有限的。同样对城管而言,每当遇到一位官员,或是从“宝马”、“奔驰”中钻出气宇轩昂的阔人,无论遇到怎样的违规情况,城管也不会动手施暴。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没有这样的约束,他们付出的成本将远大于他们所有行为的成就感。
文章评论
关注我们

快速入口
回到顶部
深圳网站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