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0年10月13日星期五
地点：中国经济研究中心304办公室
记者：朱江南
记：为什么诺贝尔生前没有设立经济学奖，而是到了1968年才设立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海：因为诺贝尔奖有这样一个原则，就是要把奖发给有贡献的科学家。也就是说有两大前提：一是有重大贡献，二是科学性。而经济学当时对社会的重要性还很有限，对人们的影响也不是很大，无论是古典经济学还是新古典经济学都基本是研究市场的，而市场又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运做，所以人们只是说经济学是一个发现而已。1929年到1933年的大萧条使人们发现经济政策对人们的生活有极大影响。大萧条之后出现了凯恩斯主义。这是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什么是科学？经济学要成为科学就要有一个客观的结论和标准。以前的经济学更多的是注重规范研究，没有客观的分析工具，所以当时人们不认为经济学是科学。但是战后，经济学的研究方法有了很大改进，数学在经济学中的运用使经济学有了客观标准。演绎法和数学公式化，以及大量变量研究成为经济学越来越普遍的研究方法。于是，1968年，在瑞士银行庆祝300周年活动时宣布了这个奖项。
记：那么您认为经济学是科学吗？
海：我当然认为经济学是科学。在诺贝尔奖设立以前和以后都有人问同样的问题，说它是以价值判断为基础的，而难以以一定的客观基础来衡量。但实际上，经济学应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实证研究（英文是positive），即是什么。另一部分是规范研究，即应该是什么。规范经济学确实是一个价值判断，比方说，失业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到底失业率是多少是一个客观问题，属于实证研究，而且失业率与经济增长的关系都是实证研究。但是不能否认经济学研究的很大部分是实证研究。
记：经济学与其他科学相比，您认为能分出谁更重要吗？
海：和其他科学相比，经济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它作的是理论上的贡献，它把理论推到了一定的前沿，而理论贡献是有政策含义的，所以应该说，经济学比起一些具体科学更为重要。举例来说，道格拉斯.诺斯提出路径依赖理论，任何社会的变迁一定会和它原来的社会有一定的相关。这对我们的改革就很有现实指导意义。它告诉我们在改革当中不能抛弃过去的一些历史。还有盖瑞.贝克的人力资源研究它从某种意义上讲了人力资源的重要性。它本身的政策含义就是使企业重视人力资本生产要素的认识以及对这方面资源的倾向性，这都使经济更加健康的发展。
经济学对政策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某个具体科学。因为经济思想影响经济政策，它的功能是帮你如何思考。一项错误的政策可以导致上千上亿元的损失。比如，由于我们当时的经济政策不允许国内网站到纳斯大克上市，结果错过了融资的最好时机。再比如，当石油价格低时，我们不让进口，反走私，现在石油价格涨了。其实石油在中国是稀缺的东西，如果当时我们进口了石油，即使附加消费税，然后把这部分收入用来补贴石油工人也是值得的。所以这些大的经济政策的失误，带来的资金和机会上的损失。再看看文革呢？所以经济学比某一具体发明创造要重要。
记：为什么中国人和诺贝尔经济学奖一直无缘？
海：首先应弄清诺贝尔经济学奖是什么？诺贝尔经济学奖是主流经济学的创新和突破。获得诺贝尔奖本身需要两方面条件，一个是创新和突破，一个是获得大多数现有经济学的承认。所以一般获奖者都是主流经济学中的，或研究方法论的。
然后再让我们看为什么我们得不到奖。第一是我们还不承认它的基本理论。目前中国还不接受主流经济学的体系，还把它称为西方经济学，否认经济学无国界的科学性。经济学现在已经是一门科学，经济学的基本框架是不分国界的，只是根据不同国情会有不同的假设。而我们还处在以价值判断为基础的经济学研究阶段，还停留在50年以前。如果我们不接受西方的经济学理论，就不可能用该方法研究，也就不可能以此来教育培养学生，就永远没有机会进入主流经济学。之所以出现这种认识上的错误，和我们几十年来的训练有关，和意识形态有关。大部分中老年经济学家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培养出来的。
第二是研究上的不规范。现在中国的研究方法主要是判断、归纳、总结、推断，既没有实际证明，也没有严格的论证，经常用"我认为"，"我觉得"这样的词。再有作任何研究时都没有认真了解别人的研究做到了什么程度，采用别人观点时不提别人观点，缺少文献综述。很多文章虽然名义上有"参考文献"，但是采集的信息远远不够。还有的学者热衷于创造新概念。
第三就是很多经济学家的研究非常浮躁。这表现在几个方面，一个是追踪热点，一些著名经济学家基本是什么东西都谈，所谓的著名经济学家其实是热点经济学家，缺乏深入研究，也缺乏深入的理论功底。更何况现在很多经济学家缺少很好的训练，本科以后基本靠自学。
再有中国目前有水平的经济学家还是太少了。
记：您估计还要等多久中国经济学家的队伍才能壮大？
海：30到50年。
记：西方经济学家一般是根据本国国情总结出来经济理论，那么中国经济学家应该如何客观吸收西方经济学家总结出的理论？
海：首先应该纠正一个概念，经济学家不一定是基于本国国情作研究，有些诺贝尔奖获得者并不是研究西方社会的。但是最主要的是注意他的方法而不是他的结论。
海：当然诺贝尔奖的评选也不是无懈可击，投票中难免搀杂评委的偏好，为什么这两年方法论的创新更容易得到提名，因为方法论的创新争议比较少。在我看来克鲁格曼提出的理论应该获奖，但是评委可能认为不重要。
记：所以说诺贝尔奖是评价经济学家贡献的一个标准并不是唯一标准。
海：对。诺贝尔奖目前是最高奖，但还不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