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4月10日晚，广东深圳市遭遇罕见的大面积停电，部分主城区陷入一片黑暗，火车停运，路灯熄灭，电梯关闭。停电发生后一个多小时，电力部门才查找到故障节点并予以修复。停电期间，深圳市区内未发生严重的社会秩序和治安问题。
这起事例很能说明电力系统的脆弱性。在中国、美国等大国，存在规模极大并极其复杂的电网。像深圳、上海、纽约等特大城市，都依赖电网将数百公里乃至数千公里之外输送二来的电能。长距离运送的超高压电经变压接入城市各区域、各用电单位。管理电网并确保其安全运转，难度极大。电网材质热胀冷缩，特别在用电需求增多的酷暑，内外因素都可能造成电网某个、某些节点出现故障。一旦故障没能得到及时排除，就有可能影响一大片电网。
查找电网故障是非常困难的。电网系统太过复杂，在出现问题时人们缺乏协同处理的能力，只能通过低效的逐一排查来发现障碍。有时候运气好，电力部门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故障，就像深圳去年4月的那次故障获得了快速处置；然而轮到运气不好的时候，电网故障扩散开来，电力部门却仍然不知道故障在哪里，比如最近两年来发生在印度等国的大停电事故。
对具体问题小修小补没有办法让电网变得更安全，因为每一天电网的规模都在扩大，工业和生活用电需求都在不断上升。更让人担心的是，黑客和恐怖组织还盯上了电网等城市基础设施。那么，有没有办法彻底改变电网的特性，让其运转更为安全、故障能得以更快洞察和处置、单起故障不至于影响整个电网的有序运转？
让我们继续回到对2012年4月10日晚发生在深圳的那起停电事故的讨论。当时，深圳部分主城区陷入长达100分钟的突然停电，部分市民中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恐慌，但在停电各区域，很快就出现了分别来自交警等政府部门和一些市民自发组织的秩序维护者。甚至可以说，包括交警在内，一些公职人员上路维持秩序之时，尚未接到上级指令，同样属于自发。我们隐隐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深圳在应对城市突发事件方面，拥有一定的自组织能力。
这种能力，被美国学者安德鲁·佐利和记者安·玛丽·希利称之为“恢复力”，即城市系统在受到突发事件等危机影响时，恢复正常的能力。系统的脆弱性，绝不仅仅表现在电网等电力领域，基础设施长期积累的细小问题，会诱发重大安全事故；社会流动被侵蚀，贫困人群的固态化，环境问题的不断恶化，会诱发社会稳定危机；一家大公司变得固步自封，错过机遇，拒绝正视挑战，会迎来竞争力危机乃至生态危机；特定的生活方式、食品结构，让人的身体健康、免疫系统面临崩溃。恢复力也就以不同形式伴生于各种脆弱的系统。
以社会危机、经济危机为例，如果事前政府、企业、社会有了充分准备，可以在危机爆发之初迅速采取控制举措，防止问题蔓延，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这种理想状态是很难实现的，金融企业和实体企业都常常高估自己对市场的驾驭能力，政府会低估政策的负面影响，社会人群则常常选择对自己行为导致的连锁反应视而不见。简言之，主动型的事前防御很难成为现实。
电网的脆弱性也好，社会危机、经济危机也好，系统的复杂性和脆弱性降低了常规控制、预测的可行性。但深圳市民自发维持停电期间社会秩序的做法，则提出了另一种应对系统脆弱性、系统危机的思路，以去中心化、灵活的组织结构来应对。
这也是安德鲁·佐利和安·玛丽·希利想到的办法。在两人合著的《恢复力》一书中，介绍美国电网为提高应对系统性危机的能力，采纳的三项改革原则，一是电网实现实时监控，确保第一时间对故障作出反应，二是提高预判能力，在发生各种一连串事件之前就通过模型预判出接下来的用电情况，三是分离原则，一旦出现重大故障，电网系统将自行分割成若干个不相连的组成部分，避免单个组成部分的崩溃扩散。三项原则的核心，就在于让组织结构变得灵活，去中心化。美国电网的改革经验，在美国军方、金融业等行业也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借鉴，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提高了驻伊美军、驻阿美军维持占领区秩序的效能，提高了行动能力，减少了伤亡和军事支出。
书中谈到了将恢复力新原则应用到金融业运作和监管的相关思考。2007-2009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的根本性原因，就在于金融系统变得过于复杂，一些金融衍生品的报告厚达10亿页，金融企业内控机制和政府监管部门的监管机制再完善，审核人员也根本不可能读完这样的报告。从这个意义讲，政治家们提出的加强金融监管，只是一句空话。《恢复力》一书就认为，要提高金融系统的恢复力，要让风险捕捉和预警从少数审核人员、执法人员专属的职责，分散到各个金融机构、整个市场，借助去中心化的信息系统让收集更多的有效数据成为可能，让分散化、普遍化的实时监控真正成为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