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米塞斯

　　中国大陆学术社群在引进西方自由主义的思想上，超前台湾许多。然而，米塞斯 (L.Mises) 这本巨著《人类行为的经济学分析》（台湾翻译为《人的行为》）却是异数：英文版问世已经超过半世纪，台湾也有了两次译本，在大陆却迟到今年，几乎等到所有自由经济名著都完成中译之后。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米塞斯的自由经济理论较弗里德曼、科斯、哈耶克等自由主义学者都更彻底，若太早曝光，或许会夭折。
　　自由经济理论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贡献太大了：从改革开放开始，大陆学术社群引进了还不算自由开放的凯恩斯理论，先把计划经济体制推向政府能调控的“受束缚的市场机制”（米塞斯的用语）；接着再引进科斯的交易成本与制度学说，让乡镇企业的发展和各种放权让利的体制改革有个说得通的理论说法；到了上世纪末，引进的哈耶克市场理论又呼应着民营企业的快速蓬勃发展。
　　在奥地利学派的理论中，转型必须以人们的观念和自发行为先行，其后的政府政策才会成功；这点，的确在中国过去30年的经济发展中获得验证。
　　然而，上世纪末也同时引进了周旋在自由经济与计划经济间的新古典经济学。由于这个学派缺欠对经济结构和市场过程的深刻认识，当它垄断执政者的观念和政策制定后，注定要给中国的经济社会带来不少结构性的困难，如贫富差距扩大、产业结构扭曲、地区发展失衡等。而这些结构性困难，都是米塞斯这本巨著的主要章节。他严谨地论述其发生的原因，也说明如何矫正的原则。这巨著的确来得迟，却来得巧。我期待它能成为大陆发展自由经济的第四波思潮。
　　经济增长是经济学的核心议题。
　　亚当·斯密不同于重商主义之处，在于他将经济增长的动力放在市场下的分工和专业化上，因为这可以全面地让工人薪资随着经济增长同步提升。
　　19世纪兴起的奥地利学派，继承了亚当·斯密的理念，反对以政策扭曲经济社会结构的方式去追求经济增长。譬如，对台湾经济发展贡献甚大的蒋硕杰，在上世纪70年代曾持奥地利学派理论反对低利率政策。他称低利率政策为“五鬼搬运”，让富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搬走”穷人辛苦累积的财产，拉大社会的贫富差距。台湾的政府没采纳他的建议。不幸的是，台湾的基尼系数自此日渐恶化。
　　蒋硕杰是哈耶克的学生，而哈耶克可以说是米塞斯的学生。米塞斯是奥地利学派的第三代大师，这本巨著是该学派体系最完整的教本。由于奥地利学派反对计划经济以强制的均化政策去伤害经济增长，因此被社会主义者恶意地丑化成“富人阶级的帮凶”。
　　奥地利学派极力反对政府干预经济发展，因为政府除了可能以“社会公平”为名重创经济成长外，也可能以“经济增长”为名重创社会公平，就如当前中国面临的困境。
　　社会的区域或部门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公平，甚至区域或部门之内也存在差异。换言之，经济增长和社会公平以结构的形式存在于社会，并会随着人的行为和市场机制的自由运作而不断调和与发展，因为“人的行为先天就是朝向于降低自己的不幸”，而“市场机制提供平台让他们以行动去改善自己的幸福”。
　　奥地利学派关心的是推动这结构不断调和与发展的背后力量，即人的行为和市场机制不要受到干预与伤害。一旦人的行为与市场机制受到束缚，调和与发展的力量便将受挫，将导致结构性差异的僵固化。其结果若不是重创经济增长，就是重创社会公平。
　　米塞斯写这本书，是为了让知识社群能理解政府强制干预人的行为与市场机制的严重后果，因此，他要建立一套具有强大说服力的严谨逻辑体系。
　　米塞斯认为：“缺欠经济学知识是无法理解自由主义的，因为自由主义是应用经济学——基于科学基础的社会与政治政策。”这里的“科学基础”，就是经济学。
　　在书的计划经济的章节中，他重述“社会计划不可能论”。在政府干预的章节中，他强调政府干预如走在一条滑向计划经济的斜坡，因为政府干预的本质是逐渐自我强化，最后终将被吸纳到计划经济的黑洞。
　　类似的观点也出现在哈耶克约略同时出版的《通往奴役之路》。这两位奥地利学派大师共同担心的，就是政府将虚构的经济效益凌驾在真实的人的行动之自由与权利之上。■
　　《人类行为的经济学分析》，（奥）路德维希·冯·米塞斯著，聂薇、裴艳丽等译，广东经济出版社2010年1月
　　作者为台湾清华大学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