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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神经学家眼里的情绪、感受和意识

 

   编者按:自从150年前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生物学的发展就呈加速发展之势,其结果不但是种种新的生物技术的涌现,人类对生命以及自身的认识也大大深化了,诸如今天神经元经济学和行为经济学的兴起试图从神经和生物演化的层面寻找人决策的基础。达尔文运用科学的方法探索人类的起源、情感的本质等问题,仍处于盲人摸象的初级阶段。今天的生物学家无疑已超越了达尔文的阶段。下面的第一篇文章介绍了达马西奥——一个神经生理学家——对情感、意识等问题所做的实证科学研究。过去由哲学家来讨论的一些问题,今后恐怕要交给科学家来回答了! 理性和情感,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名词,但哲学史上,这两者受到的待遇,却大相径庭。通常理性被视为是人之高贵品性的标志,而情感却每每受到贬抑。人们通常认为,一个人陷于情感的泥潭是不好的。哲学家中,休谟是少有的例外,他赋予情感以更重要的地位。他在《人性论》中写道:理性是,也应该是情感的奴隶。

  最先置情感于科学研究对象之列的恐怕就是达尔文了,《人类和动物的表情》一书就是这方面的开山之作。达尔文正确地指出,情感乃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并且总是通过面容或躯体动作而表达。但囿于当时条件所限,达尔文不可能深入至情感背后的神经生理学机制。好在这方面的工作如今已开展得很多,美国神经科学与心理学专家达马西奥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两年多来,教育科学出版社相继推出了达马西奥的三部著作:《笛卡尔的错误》、《感受发生的一切》和《寻找斯宾诺莎》,我读后感觉大开眼界。

心动,才能行动

  《笛卡尔的错误》一书的副标题是“情绪、推理和人脑”。作者接诊了一个病人。他叫埃利奥特,原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一个美满的家庭。但他患上了严重的头痛,同时家人发现他变得越来越缺乏责任感,经查他患上了脑瘤。手术本身很成功,切除了肿瘤以及被肿瘤损坏的额叶组织。但接踵而来的却是,尽管他的所有能力都看似正常,却丧失了某些重要的品质,不再有自主的选择能力,不再能与人正常相处,在经历了离婚和失业后,只能靠救济金勉强生存。还有一个细节值得一提,埃利奥特可以用超然的态度叙述自己的生活悲剧,超然得与事件的严重性极不相符。

  利用现代的核磁共振扫描发现,埃利奥特的前额叶皮层的腹内侧受到严重损伤,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丧失了情绪,始终用一种不变的基调来对待生活。当面对一些呈现灾难事故的图片时,他能明白其中的内容,但与患病前不同的是,对此他再也没有任何情感反应,或者说,他知道,但没有感受到。顺着这一线索再往下推,答案渐渐浮现。这类病人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基本注意力、记忆、智力和语言能力都完好无损,但决策能力和情绪却严重缺乏,而且他们没法对自身的社会角色形成一个正确的定位。造成这一麻烦的根源或许在于,病人极度冷静的推理能力(或情绪的丧失)使得他无法为不同的选择赋予不同的价值,于是,面对各种经推理后得到的选项,他只能处于举棋不定的状态。恰如那头布里丹的驴子,面对两堆同等距离的干草,因为无法选择而只能活活饿死。可见选择的背后必须要有情绪体验,亦即想象某个选择将会带来的积极或消极体验,人们才能做出选择,也就是说,心动才能行动。

  达马西奥对埃利奥特的研究或许证明了,人的情绪能力是与大脑前额叶皮层腹内侧密切相关的。

人类的荣耀在于拥有扩展意识

  在《感受发生的一切》中,达马西奥讨论的是“意识产生中的身体和情绪”。说起意识,似乎向来是哲学领域的一个专有名词,但近代以来,它已越来越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

  什么是意识?意识是“有机体对自身的自我和周围环境的一种觉知”(《感受发生的一切》,P4)。一个重要也是富有启示性的事实是,意识和情绪是不可分的,其间存在这样的关系:首先,有机体拥有一种情绪状态;其次它能感受到这种情绪状态;最后则是意识到这种感受状态。快乐得忘乎所以或悲伤得不能自拔,就是一种情绪状态;但有时我们感受到自己处于焦虑或兴奋之中,却并不一定意识到(想想心不在焉时的状态就能理解);仅当处于一种被意识到的感受状态时,才有意识的出现。

  在此,达马西奥对情感和感受作了细致的区分。情感或情绪的英语是emotion,意即一种向外的运动,因此情感一定伴随着外部表现,喜上眉梢、愁眉紧锁、怒发冲冠、大惊失色、手舞足蹈,等等,都是对情感的一种生动表述。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情感的这一特性反映出情感必定具有某种功能(见“情感如何塑造人类社会”一文,载《中华读书报》“书评周刊”2009年9月30日第10版)。与情感的公开性不同,感受(feeling)完全是私人化的,仅发生在心理层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恐怕就是对感受的一种恰当描述。因而意识,作为对感受的感受,当然也具有私密性、不可交流性。不由得想起古希腊哲人赫拉克里特的名言,每个人在醒来时都面对一个共同的世界;每个人在睡梦中却都只有一个仅属于自己的世界。后者就是意识的世界,它难以与人共享。在此意义上,每一个人就是一个小宇宙。

  就情感而言,人本质上就是孤独的。然而,借助于移情能力,人又总在寻寻觅觅期盼着某种程度的交流或共鸣,正如里尔克的诗所说:我是孤独的,但还不够孤独,因为遇见了你。获诺贝尔和平奖的史怀泽在《敬畏生命》中曾如此说道:我们犹如在夜色中匆匆行走的路人,彼此都难以见到对方的真面目,偶尔借助一道闪电,得以窥见对方的心灵,但仅是瞬间,过后依然在黑暗中各自赶路。史怀泽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了人类心灵的处境,道出的恰恰是意识的本质特点:内在性和私密性。

  意识又可进一步细分为几个层次。处于最底层的是核心意识,它给有机体提供关于此时此地的自我感。它并不指向未来,关于过去,也只限于此前的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因此它只是一种简单的生物学现象,只涉及一个单一的组织层次;基于核心意识之上的则是扩展意识,它涉及多个层次和等级,从而为有机体提供了一种复杂的自我感,它能体察过去,洞见未来,并敏锐地认识到其中的世界,时间范围甚至可以扩展到许多小时乃至许多年。顺便提及,核心意识更多体现为基因组的先天安排;而扩展意识则更多受到后天文化影响。人类的荣耀即在于拥有这种复杂的扩展意识。

  进一步说来,核心意识对应的是核心自我,这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自我,处于不停塑造的过程之中;而我们通常所指的“自我”,总是伴随着稳定的人格,具有同一性,用达马西奥的话来说,这就是“自传式自我”,它依赖于对情境的系统化记忆,随着生活经验的积累而有所增补或更新,它以内隐记忆的形式存在于大脑的网络当中,需要时这些内隐记忆随时都可以成为外显内容,从而构成心理表象。显然自传式自我与扩展意识密切相关。

  说到“我”的定义,实在颇费思量。佛家对此早就有所质疑。“我”应该是一个稳定的实体,否则人生只能是支离破碎的梦境。但自从儿童学会说出“我”这一词汇起,在人漫长的一生中,“我”岂不时时处于匆匆流逝的过程之中,那看似稳定的实体又该从何处去寻觅?然而,达马西奥对于核心自我和自传式自我的区分,似乎为此提供了一把钥匙。

  现在要问,意识对有机体有什么用?如果说,情绪帮助我们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迅速做出反应,比如,因恐惧而避开危险,因快乐而取食,因愤怒而争斗,等等,那么意识,不仅是对情绪的感受,而且还是对这种感受的感受,则帮助有机体做出更为细致的调节。“意识允许人认识到这些感受,因此也促进了情绪内在的影响,使情绪可以通过感受这种中介渗透到思想过程中。”(P46)最后,意识还可以使任何对象,不仅是外在客体,而且还有内在情绪,被人所认识,从而提高个体做出适应性反应的能力。当然,意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附带功能:引领人类走向文明之途,其中不仅包括良心、审美情趣的出现,还有宗教的创立,或广而言之,对于终极信仰的追问。

  在进化过程中,不变的是情绪,变化的是感受或意识,因而构成人与动物本质区分的正是意识。“我们很可能是由于意识而被驱逐出伊甸园的。”(P239)

  值得强调的是,达马西奥对于意识的阐述,都有神经生理学的实证知识作为基础。并且书中还列举大量具体案例,从这些病人身上足以窥见意识在大脑相应部位的功能定位。但正如作者所言,“在考虑了意识是怎样在我们称为脑的这个3英磅重的肉体中产生出来的之后,我们会更加敬畏生命和尊重人类,而不是相反”。(P22)

  没有感受,就没有生活

  最后来看《寻找斯宾诺莎》,再次审视我们那“快乐、悲伤和感受着的脑”。在该书中,作者重点要讨论的是感受。“感受是一种发生在身体和心理上的人类兴旺或苦难的表达。”(P3)没有感受,整个生活就会崩溃,因为正是感受随时在调整生命体的平衡状态。但正如作者所述,这样一本书,为什么在题目中要放入斯宾诺莎的名字?

  确实,作者在整本书中不时会提到斯宾诺莎的生平事迹及其主要观点。这位17世纪哲学家的主要观点就是,“每一个自在的事物莫不努力保持其存在”。情绪之所以有用,就是因为它有利于生命体维持自身的存在。书中举了不少这方面的实例。比如,一个大脑杏仁核部位受损的病人,看上去行为得体,似乎无异常表现。但进一步的追寻发现,该病人积极开朗,主动与人结交,但总是轻信别人,从不表现恐慌、焦虑、担心这样的负面情绪。可以想象,若是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都如天堂般美好,那么,自然选择一定会青睐杏仁核功能有所欠缺的个体。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因此,大脑杏仁核部位受损的人就很难适应和生存。

  达马西奥认为,“感受的本质内容是一种特定身体状态的映射”(P55)。难怪常识告诉我们,当我们感觉到自身某个器官的存在时,往往表明该器官有问题了。此外感受还涉及对于特定心理状态的映射。当身体处于平稳运转状态时,我们的感受就是积极快乐的;反之,感受则是消极痛苦的。生命体总是趋乐避苦,所以,感受有助于生命体维持自身的存在。当然也有例外,通过药物或吸毒而引起的快乐,是一种假象,最终却是损害生命体本身;失去疼痛感的个体因无畏而无知,同样难以生存。

  因为感受,我们有了快乐和悲伤。悲伤令我们痛苦,但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悲伤的快乐;但若是没有快乐,我们就只是生存,而没有生活。正如作者最后所做的总结,人类尽管在快乐与痛苦之间左右为难,但我们仍不失希望。最后,引斯宾诺莎的一段话结束本文:“希望不是别的,仅不过是一种为将来或过去的事物的意象所引起的不稳定的愉快,而对于这一事物的结果,我们还在怀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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