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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世界之间的关系——评《理解经济变迁过程》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道格拉斯.诺斯今年88岁了,每年都还飞往世界各地去参加跨学科的学术讨论会,与很多博弈论专家、实验经济学家、计算机专家乃至物理学家、人类学家、脑科学家一同探讨。他是新经济史学的代表人物,现在却花费大量精力来学习和研究认知科学,这一点非常耐人寻味。借用罗蒂的术语,我把这个现象称为诺斯的“认识论转向”。这也许是新制度经济学的一个新的发展方向,诺斯再一次勇敢地走在别人前面。

诺斯很早以前就明确地把产权理论、国家理论和意识形态理论作为新制度经济学的三块基石。产权理论不用多说,它一直是新制度经济学的核心范式,高度成熟,已被运用到许多领域;经济学的国家理论也很发达,对国际政治理论影响深远;唯有意识形态理论少有人论及。虽然学者们公认它乃是制度的核心,却总是存而不论,悬置一旁。

意识形态如何作用到制度,大脑观念怎样转变为行动,这个过程过于复杂,经济学家们没有想明白。近年来,诺斯注意到一位名叫罗纳德.海纳的学者在80年代发表的一篇论文,这才慢慢提炼出问题的关键。海纳认为,因为个体能力与所决策问题困难性之间存在着一个认识上的差距,一条鸿沟。人类在这种差距面前,必须构造一些规则去限制选择的灵活性,而这些规则就被我们称为制度。制度创新的动力就是要克服认知差距包含不确定性的努力。

也就是说,制度就是能力有限的普通人用以认识极端复杂社会的一种工具,一架梯子。梯子一头是我们的大脑,另一头是复杂社会。没有制度,两者就联系不起来。这架梯子会随着我们对社会认识的深化而改变,每一次制度创新或者改变,本质上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做了一次更新,从而找到更合适的联系模式。

以政治制度为例,无论民主制还是寡头制,归根到底全是帮助我们寻求美德和良善行为的间接手段。民主制相信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认识真理和表达意见的能力,而寡头制承认少数人比多数人有更出色的能力,仅此而已。没有人能全知全能地洞穿复杂世界的一切机理,否则民主制或者寡头制就都变得毫无必要。整个世界正变得日益复杂,虽然技术不断进步,个体能力与客观世界复杂性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这就是民主制度经过千百年不断冲击,却锻炼得更为强健的道理。

金观涛教授对中国近代思想的一项研究,正好可以印证海纳的理论。金教授通过大规模的文本统计分析发现,在甲午海战之前,绝大多数中国人秉持“天朝”的世界观。即使中国被西方列强打得遍体鳞伤,中国还是“天朝”,还是位居世界中心。离中国这个中心越远,文化思想就越野蛮。可是甲午一役,中国军队惨败给了东方近邻,人们的“天朝”世界观被动摇,迅速地崩溃瓦解。此后“万国”世界观取代了“天朝”世界观,即把中国和日本都看作“万国”之中的一国,相互平等,不分高低。至此,中国士大夫才真正开始虚心地引介西学,政治制度在不久以后也发生巨大的转变。

诺斯在本书中则列举了苏联解体的例子。苏联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它的兴起到衰败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历史事件,而它背后承载的共产主义追求则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社会思想。苏联在解体之前,它的思想已经先一步发生了转变,二十世纪初的共产主义理想的共识早已不复存在,人们普遍地更愿意接受开放性的市场。现有的制度结构一旦失去信念结构的支持,效率低下的弊病便会显露,制度变迁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

经济学家早已指出,虽然制度变迁理论用于宏观地、整体性地理解社会经济,具有很强威力。可一旦落实到微观和实践层面,它的准确性和可靠性就要大打折扣。在海纳和诺斯的框架里,这种情形的原因就变得很清楚:不同人对制度的理解可以完全不同。

尽管制度就是多数人一致的意见,是用于联系个人认识能力和客观世界的桥梁,可是不同人对这些桥梁的认识却不尽相同,据此做出的行动决策更有千差万别。有些人很好地理解了制度的含义,积极维护;也有不少人误解制度,做出与制度诱导方向相反的决策,增加社会复杂程度。其实这种无序和混乱,正是人们的认识能力所导致的客观现实,是每个严肃经济学家都必须面对的真实世界。

诺斯指出,有不少主张“自由放任主义”的经济学家就犯下这类错误。他们认定这项制度能给全社会带来更高福利。他们总觉得这是最好的观念,民众会自然地接受和支持。即便有人反对,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这项制度的好处。说服教育以后,还有谁会不支持这么好的制度?可惜那些经济学家偏偏忘记一点,正是由于大量民众在观念上不接受“自由放任主义”,在行动上抵触,使得制度起不到理想状态时的作用。这种对“自由放任主义”的误解和忽视,正是制度经济学家所要研究问题的重要部分,不能当作噪音简单略去。

几百年来,经济学家致力于研究外部世界,认知科学家们则研究大脑内部世界。以诺斯为代表的制度经济学家们,今天终于认识到两个世界之间的关联。我们周围的制度和文化,承载着千万年来人类积累的知识,很多已经深深印入大脑,影响到我们的认知判断。所谓制度变迁的路径依赖,不仅有我们背负的历史,还包括我们的大脑,大脑深层的原始记忆。人类设计出复杂的制度,制度也反过来改变了人类的认知结构,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其实都是生活世界的一个部分,一缕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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