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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时者”与“时者”的历史

  
  沉甸甸的两册《英国史》拿在手里,肃穆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此书中文初版于1931年,洋洋洒洒60余万言。在“译者序”中,钱先生提到,译本的缘起是他想挑选一本合适的教科书来介绍英国制度,本书面世之初闻名遐迩,钱先生也为之倾倒。何炳棣在回忆录中特别提到,钱师英文造诣甚深,酷嗜西方史学名著,投入大量精力翻译崔伟林的《英国史》。
  屈勒味林,更常见的译名为崔伟林,出身英国世家。母亲是赫赫有名的历史学家马考利(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的侄女,父亲也是那个时代的著名历史学家。家庭传统赋予他撰写英国史的使命感,使其不是为历史而写历史,重在发扬光大英国的自由主义传统。他的主要思想是“历史是向前进的,自由是争取来的”;在英国历史上表现为新教对抗天主教的胜利,表现为发展国会限制君主权力。一部英国史,可以说是创造进步人群和阻碍进步人群之间斗争的历史。
  屈氏文笔优美,才华横溢,早在大学时代,就把英国远古时代的历史写得如诗如画,赢得不少赞誉。他的历史写作采用的是文学的表达方式,与当时流行的以科学方式还原历史的著作截然不同。学院派的历史学家讥讽他治学不严谨,选择材料来证明自己预设的观点,“以古喻今”(presentist)来鼓吹自由党的理念。事实上,纵观思想史、学术史,由于志趣差异而出现的此类聚讼并不鲜见。屈氏具有贵族怀旧倾向,文中不时流露出居高临下的说教,这一点也为人诟病。但他的书曾深受一般读者的喜爱。
  《英国史》中文版问世时,钱端升年仅26岁,刚从美国学成归国,在清华大学任教。这本书能引起他如此大的共鸣,主要原因是钱先生的研究领域是议会制度,他在哈佛大学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议会委员会制:比较政府研究》(Parliamentary Committees: A study of Comparative Government)。要建立比较政治学的学科框架,英国代议制的形成是需要系统钻研的。屈氏《英国史》在叙述国会制度的兴起时,热情洋溢,深得钱先生钟爱,使他在撰写《法国的政治组织》,可能同时还在准备《德国的政府》《法国的政府》两书期间,还在逐字逐句翻译此书。
  1934年初,钱先生在《东方杂志》发表题为“民主政治乎?集权国家乎?”的文章,提出“开明专制”的看法,引发学界的一场辩论。这个观点很可能就是受到屈氏的影响。钱先生认为,英国议会制度是在和平演进的政治环境下形成的,考虑到中国的国民素质,需要较长的准备时间,让有能力、有理想的独裁作为过渡,未尝不可。当时,丁文江、蒋廷黻认为此观点有道理,胡适、张奚若等人则反对。
  钱端升在“译者序”中称这本书为“英史中时者”,犹如孔夫子为“圣之时者”,初看不明白其中真意,以为大体是恭维话。细查之,“时者”,“顺应时势”之谓,那么,这意思就是屈夫子适应了的现实生活和时代的要求。
  不过,他的这部《英国史》能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答案恐怕不甚乐观。
  1992年,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教授卡纳定(David Cannadine)出版了一本屈氏的传记,指出屈氏写本书时,英国的自由主义正在消失。19世纪末,自由放任经济已走到极限,童工、矿工的悲惨生活让英国人普遍意识到,国家必须出手建立社会福利。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自由党基本被新兴的工党所取代,余留小部分成为社会民主党,在英国政治上已起不了作用。这些变化,钱先生应该都看在眼里,却不知作何感想。
  钱先生后来谈到自己的著作时曾表示,他比较中意《德国的政府》,似乎没有特别提到译著《英国史》。
  无论《英国史》的学术价值如何,译出这部作品,钱先生的毅力令人钦佩。在卷首,他写下:“献给淑娴:没有她的壮游学乐我恐不会有勇气来翻译这巨著,没有她的频频慰勉我决不会有精力来完成这翻译。”当时,风华正茂的钱先生,正着手建立政治学的学科体系,潜心教学,频频发表时评,欲为苦难的祖国开一条太平路。此时,手捧屈氏著作,咀嚼优美英文,寻找适当的中文表达,有贤妻在侧慰勉,这是多么写意的日子。日后颠沛流离,受苦受难,回头来看,这应该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屈氏1962年过世,这本著作很快被世人遗忘。卡纳定认为,这位历史学家还是有研究价值的,他的作品反映了他生活的时代看问题的角度。屈氏一向认为,要了解一个时期的历史,必须看懂同时期的文学;要领略文学的含义,必须知道那创造过程所处的历史时代。钱先生《英国史》的翻译,也反映了他生活的时代和他个人生命上的际遇。
  今天重新印行这部译作,对于当下的中国,有一种别样的意义。尽管作者和译者都已作古,但我们还是愿意抚去尘封,以虔诚的尊重,把他们看做启迪民智的“时者”。

  作者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全球财经新闻项目主任、美国华盛顿大学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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