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认识商业》(插图第八版)中译本序
二十年前,我的老师对我解释过:或许与学术分工与专业竞争的激烈程度有关,在西方社会,经济学教科书的作者们多数是教学高手但不是科研高手——萨缪尔森是例外。后来,我的观察是,越来越多的科研高手,诸如曼昆、米什金、迈尔斯、鲁宾斯坦这样的科研高手,也写教科书,或许是版税足够丰厚,或许是写书不再如以前那样费时费力,还或许是出于对经济学教育的深切担忧和由此而生的社会责任感。与我们的西方同行相比,在中国境内,一方面,经济学家们仍无暇(或无能力)撰写优秀的教科书。另一方面,我们深知,中国学生们需要的是另外一类优秀教科书——他们既要了解经济学的一般原理又要熟悉这些原理在中国社会里的运用,并由此而开发一种本土的创造能力——非如此而不能使社会科学真正成为“中国的”。
社会科学知识,或任何“知识”,如许茨在半世纪前论证的那样,是基于常识的“二次建构”(Alfred Schutz,1954,“concept and theory formation in the social sciences”,《Journal of Philosophy》vol. 51,issue 9,pp. 257-273)。此论于中国经济学教育者及更一般而言对中国的社会科学教育者尤为重要。因为,在经历了至少两代人之久且在心理深层与科举制历史密切相关的“应试”教育之后,主要由于社会转型期的应试教育不再能如科举教育那样提供与社会实践或多或少关联着的“小学”(洒扫进退、接人待物、学有余力而习文),“大学”(义理、词章、考据),以及“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其他部分,我们看到,常识正迅速消失,不仅从学生那里,而且从老师那里。
今天的中国社会,处于传统与现代之间,而且,中西社会演变的路径使然,代表着“现代中国”的生活方式主要地是西方的和工业的。于是,在当代中国社会积累的常识和知识,一方面与传统有关,另一方面还与现代有关。假如,仍以“应试”教育为例,学生所学仅仅是“技能”或技术性的现代知识,那么,毕业之后,他们便要在传统的“小学”和“大学”方面补课——常识的和知识的,否则就难以应付他们在中国社会里可能遇到的工作问题和生活问题。
从常识开始传授知识,这就是《认识商业》的作者们的写作原则。例如,在“序曲——拥抱黄金时代”的开篇处,你可以读到“非读序曲不可”的理由,它们都是基于常识的,由浅入深: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你应学会寻找工作机会、撰写简历并掌握面试技巧,大学教育的价值不只是提高你的工资而且更重要的是提高你的批判性思考能力和人际交往技能,在未来的生活中增强你“自我实现”的能力,为你的职业生涯做好准备,……。
遵循这一原则,第一章的主题是“企业环境”——两个关键词“风险”和“利润”,以人物和故事开篇,引出诸如“生活水平”、“生活质量”、“利益相关者”和“非营利性组织”这样的概念,既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相关又与我们的理想生活相关。
继续讲述基于常识的知识:为什么企业家的活动对于财富的增长至关重要?为什么当代富国之所以富有,关键在于企业家精神与知识的有效整合?为什么缺乏自由被认为是不发达地区贫困的主要原因?为什么资本主义体系非常依赖于诚实、正直及诸如此类的道德规范并且近年来这些要素的缺失严重地动摇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通过“表1.2”提供的示例,我们看到“世界级企业”与“传统企业”之间的一项重要差别在于,前者实行的是“主动伦理”——这意味着在被告知之前做正确的事情,后者实行的是“回应伦理”——这意味着在被告知之后纠正错误的事情。
上述问题,与基本概念相互作用,可使读者充分意识到诸如“效率”和“企业”这类抽象语词的真实含义。为探讨这些真实世界里发生的问题,效率不能再仅仅是由“阿罗-德布鲁”模型界定的全部假设之下“存在”但甚至难以计算的“一般均衡”的资源配置状态,企业也不能再仅仅是由某一甚至难以计算的“生产函数”界定的表现出“利润最大化”行为的“黑箱”过程。
与这本书的写作思路相似的,或可直接将这本书归入的那一类别,我认为是通常称为“管理经济学”(managerial economics)的教科书。不过,这本书所讲的,是“初阶”,为大学低年级或职业学校中级学生准备的内容。按照常规,这些学生的年龄在16-22岁之间。在人生的这一时期,常识特别重要。由此出发,逐渐展开各篇章的主题,例如,人力资源管理(第11章)、营销技巧(第15章)、财务管理(第17章),……。
布坎南(James Buchanan)——因“公共选择”理论的贡献而获诺贝尔经济学奖,多次提醒经济学家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能:经济学家可以做好的事情不是为政府制订经济政策,而是教育民众。因为,经济学是关于“理性选择”的社会科学。因为,民主生活——市场的和政治的——全部优越性不可或缺地依赖于民众的理性程度。此处的“理性”,既包括“价值理性”也包括“工具理性”。
一部优秀的经济学或管理学(或管理经济学)教科书和它的教师,应当既讲授工具理性也讲授价值理性。
两个问题是这样的:
1)我们是否应独立研究中国经济的长期指数?我认为是的。而且,我不认为目前有能力从事这一研究的机构始终保持着独立的判断。长期预测其实不需要很多数据,因为统计局的数据几乎总是短期的,这些短期数据时间序列模型难以预测转型期社会的长期趋势。所以,我们只能依赖自己的判断力和一些长期因素的数据(人口、环境、资源、文化)。
2)我们是否应独立研究中国金融界未来十年的报酬递减率?我认为是的。而且,目前金融界的研究方法不仅不够科学,还大有追随华尔街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