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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关联

  全球化已经成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最流行的词汇之一。金融全球化又是全球化进程中最令人目眩神迷的部分。一方面,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新的金融产品的开发、金融管制的樊篱不断被拆除、在低利率时代全球资金供应的充裕等因素的影响,国际资本市场发展速度惊人、规模空前巨大,另一方面,随着发展中国家纷纷摒弃了金融压制的传统做法,加快了以市场化为导向的金融深化进程,而在发达国家,英国和日本的“金融大爆炸”、美国对银行经营的放松管制也掀起了金融自由化的浪潮。

  尽管金融全球化已经成为我们时代的一个主要特征,但是以保守为传统的主流经济学界对这一新趋势却很少关注。从萨伊、瓦尔拉斯直到现在的经济学教科书,基本上沿袭了“两分法”。货币只是“一块遮挡实际经济力量活动的面纱”。之所以需要货币和金融,只是为了便利交换经济的顺利进行。在一般均衡理论中,货币因素基本上被过滤得一干二净。直到Sidrauski(1967)、Kiyotaki和Wright(1989)等人的研究,经济学家才开始尝试将货币纳入一般均衡模型中,但是,这些模型更像是用效用最大化理论的扫帚将经济学里最后的卫生死角打扫干净,我们看不出来,引入货币之后,一般均衡模型对经济世界的描述会发生怎样的巨大变化。宏观经济学花了大量的笔墨讨论实际产出、实际利率、就业率、实际汇率等实际宏观经济变量与通货膨胀率、名义利率、名义汇率、货币供应量等名义变量之间的关系。但是,新古典模型仍然坚持认为,货币对实际经济的长期稳定没有什么影响或影响很小。在20世纪8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实际经济周期理论更是试图将货币对产量的影响除之而后快(巴罗,1997,中译本)。

  近20年来,金融经济学异军突起。1990年和199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都授予了在金融理论方面做出贡献的学者。1990年的获奖者之一是马可维茨,但当年他的开创性的博士论文几乎难以通过。答辩委员会的成员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米尔顿.弗里德曼。这位公认的经济学大师对马可维茨论文的评论是,这不是数学,也不是经济学。获奖之后,马可维茨颇感欣慰地说:“在我论文答辩的时候,资产组合理论还不是经济学的一部分,但现在它是了。”的确,但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金融学杂志、金融学论文来看,金融经济学的地位已经大大提高,但是,这丝毫不表明金融经济学和一般经济学的距离缩短了。在理论经济学家来看,金融学家更像是专家,因为他们关心的是不同金融资产价格之间的套利,他们的视野仅仅局限在金融这一个部门之内。从某种程度上来看,理论经济学家可能小看了金融经济学的影响力,比如,从最近兴起的行为金融的研究可以看出,金融理论的探索已经直指经济学最基本的理性人假设。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般经济学和金融经济学之间仍然存在着深深的鸿沟。熊彼特在《经济分析史》里提到,银行和金融文献在货币和信用文献中是一节隔离车厢,正如后者在一般经济学文献中是一节隔离车厢一样(转引自张晓晶,2002,第64页)。

  这种隔膜和冷漠是令人沮丧的。张晓晶博士正是从这种困惑中,找到了一个宏大的研究课题,即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之间的关联。他的博士论文《《符号经济与实体经济:金融全球化时代的经济分析》》已经由上海三联书店和上海人民出版社共同出版,其中便凝结了他长达十年来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和探索。

  二

  在张晓晶博士看来,所谓符号经济,“就是由经济符号的创造(即发行)、流通所形成的与实体经济相对的经济体系”(张晓晶,2002,第5页)。他之所以青睐“符号经济”(symbol economy),而没有采用其他的概念如“虚拟经济”、“金融经济”,主要是因为“符号”和“实体”之间有着鲜明的对比,两者的并列可以更清晰地揭示符号从属于实体的性质。

  张晓晶博士从历史演进的角度分析了货币、证券、以及金融衍生工具的出现。用如此短的篇幅去描述时间跨度如此之长、涵盖范围如此之广的问题,当然会显得过于简略甚至单薄,但是张晓晶富有思辨色彩地谈到了符号经济演进的内在逻辑:(1)符号的作用在于将异质的东西同质化,这样才能对不同的事物进行比较,因为当其质的差别被抹去之后,量的差异才能够凸现出来;(2)人类有一种冲动,希望将复杂的世界简化为符号和公式,这便是理性化,从货币符号的出现,以及在货币诞生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会计制度和国民经济核算,均反映出了这种理性化的追求;(3)社会生活的符号化亦是出于管理日益复杂的社会经济活动的需要,这个观点很像黄仁宇所强调的“可用数目字管理”。

  张晓晶接着分析了符号经济的基本特征。他认为符号经济正是由于其信用特征、上层建筑地位、超越时空的性质和流动性而与实体经济区分开来。他的这一段论述旁征博引,比如讲到布罗代尔所提出的物质生活、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经济三个层次,比如他说到萨缪尔森的“迭代模型”(overlapping generation model),比如他还讲到凯恩斯对流动性崇拜的批评,但是,我仍然觉得有些费解。整个市场经济都需要信用基础,并不能说只有符号经济才需要信用。由于金融的复杂性,便说它是上层建筑可能稍显草率,如果货币内生性的理论观察是正确的,那么符号经济也有其“草根性”。把符号经济的特征之一说是跨越时空界限虽然很有诗意,但是却失去了“可操作性”,用怎样的指标才能衡量超越时空的程度?至于张晓晶谈到的符号经济的最后一个特征即流动性,我倒是觉得与其说是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差异之处,不如说是符号经济内部确定谱系的一个标准。

  三

  概念上稍有模糊并不妨碍深入的分析,这正如大多数普通人并不清楚“南”、“北”的定义究竟是根据南极还是南磁极而定,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方便地使用“南”、“北”这两个概念。经济学从来就不擅长下定义(哪个经济学家给全球化下过定义?又有哪个经济学家说过什么是市场经济?),而更精于研究事物之间联系。张晓晶在这本书里的学术贡献便在于,从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之关联的独特角度,深入剖析金融全球化对社会经济运行的考察。

  他首先谈到了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之间的长期关联,即符号经济如何能够促进经济增长。他认为,对抗经济活动中的不确定性并由此减少不确定性带来的交易成本是符号经济最基本的功能。由于不确定性的存在,经济体系的运行是有成本的,即所谓的广义的交易成本。符号经济扮演了润滑剂的作用,从而便利了资源在不确定条件下的时空配置,提高了经济运行效率,从而促进了经济增长。从功能的角度来看,符号经济的作用在于:(1)支付结算功能。符号经济使得支付和结算更加便利和安全;(2)资源动员。符号经济便于将分散的资金集合起来进行投资;(3)风险配置。符号经济能够分散风险,从而获得了福利的帕累托改善;(4)信号显示。企业借助于不同的融资方式,传达出关于自身真实经营状况的信息,减少了信息不对称以及随之而来的激励问题。张晓晶进一步谈到,随着金融创新的发展,符号经济的这些功能会得到进一步的完善。

  由于强调符号经济的功能,张晓晶进一步批评了金融结构理论。按照金融结构理论,银行主导的(或称莱茵模式)和资本市场主导的金融体系(或称英美模式)有着鲜明的差异。据说,以银行为主导的金融结构更有利于银行和企业之间的长期稳定合作,而以资本市场为主导的金融体系更容易刺激竞争。对于后进国家如德国和日本经济赶超过程的研究,使得有些学者认为,银行主导型的金融体系更有利于经济发展。但是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新经济占尽风头之后,学者们又改为追捧资本市场为主导的金融体系,强调风险资本对技术创新的推动。如今,美国的新经济已经泡沫崩溃,东亚经济中银行普遍在金融部门占有最重要地位,但1997年和1998年的东亚金融危机暴露了东亚银行体系中巨额的不良债权和其他问题。从结构的观点来看,经济学家们多少显得无所适从。张晓晶认为,由于金融创新,不同的金融行业间的差异正在逐渐消失,结构观点的两分法已经变得非常牵强。更重要的是,结构观点只是一种静态观点,忽视了结构背后的制度变迁。政策制定者如果执著地套用结构观点设计所谓的最佳模式,可能会犯下刻舟求剑的错误,符号经济的功能重于其结构,各国应该根据国情的不同,充分利用不同的组织结构,使得符号经济的功能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更好地为经济发展服务。

  站在同行的角度,我对张晓晶论述的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之间的短期关联,即经济学文献中常说的传导机制最为感兴趣。张晓晶分别介绍了经济学文献中对传导机制的三个渠道,即利率渠道、金融资产价格渠道和信贷渠道的研究。由于符号经济的发展,传导机制也发生了变化。利率渠道是指货币供应量的变化通过影响利率和汇率,进而影响到投资和净出口,最终影响到产出。金融资产价格渠道是指货币供应量变化之后,通过资产替代影响到托宾q值,并进而影响到企业的投资,而金融资产价格的变化还可以通过财富效应影响到居民的消费,由于投资和消费都发生了变化,实际产出也受到影响。信贷渠道是指货币政策会影响到股票价格、利率水平和一般价格水平,并对企业和家庭的财富净值产生影响,由于信息不对称,金融机构更愿意对财富净值更大的企业进行贷款。这意味着,在紧缩性货币政策的条件下,企业的财富净值减少,企业可能会更容易过度冒险投资,而金融机构却采取更加审慎的态度,这使得企业的借款能力下降,企业投资下降,产出减少。张晓晶在书中第147页用了一幅图非常清晰地梳理了从符号经济到实体经济的传导机制,让我们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马克思关于“综合就是创新”的名言。

  在此基础上,张晓晶试图将金融创新这一新生事物引入传统的IS-LM模型。IS-LM模型已经成为宏观经济学家在分析经济政策的时候最常用的工具。但是,在传统的IS-LM模型中根本体现不出来金融创新这一改变世界的新趋势。张晓晶假设金融创新使得实际投资对利率的敏感性减弱,而金融投机对利率的敏感性增强。据此,他在IS-LM模型中引入了金融创新因素A,即原来的投资函数I=I(i),变成了I=I(A,i)。分析的结果是,加入金融创新因素之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IS曲线变得更加陡峭,而LM曲线变得更加平缓,这意味着货币政策的效应减弱,而财政政策的效应增强。这对货币当局在制定政策的时候提出了警示:由于实际投资对利率的敏感性减弱,通过调整利率而调控经济的效果将不如过去那样明显,由于货币投资对利率的敏感性增强,利率的微小变化都可能引起金融市场的巨大波动,货币当局必须更加谨慎行事。张晓晶谈到,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便犯过这样的错误。为了刺激经济,日本政府放松了信贷,但是实际投资并没有立即响应,于是,日本政府进一步放松信贷,结果金融资产价格却急剧上升,形成了泡沫经济。张晓晶的这些分析是非常中肯的,尽管他在引入金融创新因素时的技术处理仍然显得过于简单,比如他并没有谈到A应该如何度量,而这将是下一步对理论假说进行检验的时候必须首先说明的。

  四

  张晓晶的博士论文和一般的经济学博士论文非常不同。在把握符号经济和实体经济这样一个跨度如此之大的问题时,作者仍然能够从容自如。此书除了引用最新的经济学文献之外,还广泛涉及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的文献,作者信手拈来,六经注我。全书行文流畅且极富有说服力,甚至在书中的注释里也能看到作者的智慧闪光。比如作者建议将经济学文献中的“over-shooting”翻译为“矫枉过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不是那种时下常见到的以题目狭小、以技术性取胜的经济学博士论文的范本,作者的写作风格更像马歇尔和凯恩斯时代的经济学著作,融汇了学者的严谨和文人的睿智,是个人风格跃然纸上的essay,而不像匠气十足的paper。

  这样的一种经济学写作方式是否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呢?如果把这本书直接放入经济学文献的水系,可能它不会直接汇入经济学的主流。首先,符号经济这一提法本身在主流经济学中就很陌生。书中谈到的很多问题都涉及到了主流经济学的前沿理论发展,但是作者似乎更愿意让自己的思想和这些前沿理论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而不是直接沿着那些前沿理论做进一步的推导。作者在书中几乎没有对理性预期和实际经济周期理论做出回应,而对那些将货币纳入一般均衡理论的分析也大致付诸阙如。作者把主要的精力集中在对传导机制的分析上,而将微观行为者的决策只是作为一个背景。如果作者能够更加直接地和货币经济学、金融经济学对话,或许能够使得自己的理论体系更加成熟。

  此书的最后一章提到了符号经济急剧膨胀可能产生的消极影响。作者谈到,符号经济越向前发展,距离实体经济就越来越远。如果符号经济走得过快过远,可能会对实体经济产生不可忽视的消极影响:如投机性增强、金融不稳定、食利者阶层侵蚀经济成果等,最终不利于经济增长。这段论述保持着清醒的态度,作者指出生产率的提高、资本形成和经济增长才是最为根本的,而符号经济更像是耀眼的浪花。我由此产生的一个疑问是,符号经济的这些负面影响可能从其诞生之日就已经出现,比如金融危机并非昨天才出现的时期,而食利者阶层应该说从有了金融便开始出现,如何才能在作者的分析框架中把这种负面的影响也贯穿始终呢?我想,作者在结束的时候提出的这些问题,实际上已经为符号经济的进一步研究提出了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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