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
《金融之王：毁了世界的银行家》是一本介绍国际金融界大佬在大萧条中群像的著作。该书讲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和美国的政府和中央银行如何根据巴黎和会的安排，重建金融体系，并由此引发了20世纪30年代那场世界性的“大萧条”的故事。全书围绕英、美、德、法四个主要发达国家的中央银行行长展开，他们手握重权，力图重塑世界繁华；又个性鲜明，不少人盲目自信，最终饮恨沙场，把世界推入金融危机的深渊。该书角度独特，不仅如一部优美的传记，情节引人入胜；又如一部有独特视角的经济金融史。该书中文版由巴曙松研究员、李胜利博士等翻译，于2011年5月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下文系该书部分内容摘编，敬请品鉴。
文/利雅卡特·艾哈迈德
1931年7月14日，诺曼从巴塞尔回来后发现危机已经蔓延至英国。当晚，身兼英格兰银行董事和拉扎德投资银行伦敦支行行长双重职务的罗伯特·金德斯利与诺曼进行了私下会晤。他告诉诺曼，拉扎德投资银行伦敦支行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另外两家英国的商业银行——克兰沃特和施罗德，告知诺曼说它们也已深陷困境中，英格兰银行没有能力资助所有的银行，于是通过商业银行发放贷款的方式来挽救这些银行。
同时，就在德国的银行倒闭之后，一场猛烈的“暴风雪”随即席卷了国际金融系统。世界经济危机已经侵吞了南美洲的大片领地，玻利维亚和秘鲁分别于1月和3月发生了债务违约。在7月的最后两周，危机又蔓延至拉丁美洲的其他国家。7月16日，智利政府暂停偿付外国债券，5天之后，智利政府垮台，中央银行行长接任总理一职，但他只任职了3天时间。在接下来的24小时里，智利接连换了3位总理，但都因为备受焦虑与煎熬而以失败告终，最终由军队接管政权。7月25日，墨西哥政府宣布黄金不再是法定货币，而用银来取代其地位。墨西哥比索贬值了36%，当地最主要的银行——墨西哥西班牙信贷银行在经历了数天的困惑与混乱之后被迫倒闭。
随着全球金融体系停止运转，伦敦作为世界金融中心，其业务触及世界的各个角落，地位尤为岌岌可危。7月13日，伴随着德国经济病入膏肓，对英国银行体系进行调查研究的麦克米伦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报告，一系列隐含在报告中的数字却足以震惊整个伦敦市。
麦克米伦委员会的报告中揭示伦敦的短期外债已经接近20亿美元，尽管这个数字最终被证明是低估了，实际规模可能接近30亿美元，但这个数字已经足以令人震惊了。
另外，在德国实施外汇管制的情况下，由这些存款产生的贷款中有相当一部分遭到了冻结——英国银行有大约5亿美元被滞留于德国，另外还有几亿美元在中欧和拉丁美洲。这时一件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伦敦的房地产市场因不良贷款的影响受到重创，可能无法偿还其债务，于是世界各地的投资者开始从伦敦撤回资金。
在7月的最后两周，英格兰银行损失了2.5亿美元——金额几乎占到其黄金储备的一半。英格兰银行采取措施，通过适度地将利率从2.5%提高至4.25%来阻止资金抛售英镑。诺曼拒绝再次大幅度地提升利率，因为他担心这只会增加失业率，并且将加剧国内的经济萧条，甚至有可能使得对于英镑的投机行动越发猖獗。因为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为了帮助英格兰银行度过难关，他安排从纽约联邦储备委员会和法兰西银行借款2.5亿美元，仿佛这场危机仅仅是一次短暂的爆发。
一连10周诺曼都一直在处理一个接一个的紧急情况，这种“有节奏的无形压力”已经使他的身体变得脆弱。最终，在7月29日周三那天，诺曼早早地停止了工作，他在日记里详细地记载道，“我感觉太累了”。当天晚上，诺曼身体彻底不行了，在医生的嘱咐下只好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7月31日，国会夏季休会，官员和银行家们都离开伦敦回到乡村。另一个官方委员会——梅氏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报告，随着英国经济萧条现状越发严重，财政预算出现赤字，并已经达到6亿美元，占英国GDP的2.5%，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应该说是一个可以承受的缺口。梅氏委员会成立之后开始考虑经济措施，它夸大了赤字的规模与严重性，用历史学家艾伦·约翰·珀西瓦尔·泰勒的话形容就是“傲慢、无知与恐慌”，尤其在英镑出现挤兑期间，这种夸大只会增加无谓的恐慌。梅氏委员会提议，政府需削减5亿美元的支出来扭转财政预算下滑——包括削减20%的失业救济金——并且额外增加1亿美元的税收收入。
梅氏委员会的提议使得内阁内部出现了重大分歧。由首相拉姆齐·麦克唐纳和财政大臣菲利普·斯诺登领导的绝大多数人，即便是热情而执着的社会主义者也都坚信无论英国是否处于经济萧条，财政赤字必须保持平衡。
与此同时，英格兰银行从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和法兰西银行获取的2.5亿美元借款已经全部用完——英格兰银行已经向外界支付了5亿美元的黄金，并且持续的流失仍在继续。银行官员虽然对这一巨大的流失感到困惑，但仍坚持认为只能依靠更多的借款，而不是依靠提高利率来解决问题。当然这个时候只能依靠政府而不能依靠银行本身，因为它们的信贷额度已经耗尽。8月初的时候，政府方面要求英格兰银行发出非正式的询问以确保美国银行家们支持这一类贷款。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由于受到法规限制，不能直接贷款给外国政府，而将这个申请询问转交给了J.P.摩根。
面对一个急需资金的国家，银行家们直觉上认为应该削减预算，而且他们倾向于认为削减公共财政支出是处理大多数问题的正确办法。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协商的条件敲定之后，政府、英格兰银行和摩根财团围绕讨论拟定了一份掩人耳目的协议。摩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任何能证明其向君主立宪制的英国政府强加“政治性条件”的证据上面，而工党首相也不想让其他人，甚至是自己的内阁知道在其行动前已经征求了外国银行家的同意。财政大臣制定了一系列削减3.5亿美元支出的措施，其中包括削减10%的失业救济金，并增加3亿美元的税收，一并通过英格兰银行的后备渠道提交给摩根公司考虑。
直到8月22日的这个周末，黄金损失在不断扩大，整个伦敦上空都笼罩着一层危机感。英国君主突然神秘般地缩短了其在巴尔莫勒尔三周的假期，并尽快返回到白金汉宫。内阁在周末仍在开会，这也是一战以来首次出现的现象。首相一直在努力保持谈判秘密地进行，整个城市似乎只是在等待纽约发出表明摩根同意信号的电报。
8月22日（星期六），摩根的合伙人们聚集在纽约州格伦科夫长岛的F.D.巴托府邸。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周末辩论后，终于在周日的下午给政府预算送出了福音。他们给英格兰银行的副总裁欧内斯特·哈维爵士发了一份电报，表示同意。报告中的语言恰当地掩盖了任何表明预算已经提交美国银行家审批的暗示。欧内斯特·哈维爵士在伦敦时间下午8点45分拿到电报后迅速跑到唐宁街10号。这是一个温暖的夏夜，内阁成员们正在焦急地来回走动，直到欧内斯特·哈维到达，总理一把抓过电报就冲向内阁室，几分钟过后，房间里面传出愤怒的声音，此时此刻对于哈维来说，混乱的局面终于结束了。
尽管英格兰银行得到摩根金钱方面的支持，但是内阁在是否削减失业救济金这一议题上仍然存在重大分歧，于是当天晚上英国首相就去白金汉宫递交了辞职信。
三天之后，新的国民政府成立，与保守党及自由党合联合组建内阁，由麦克唐纳出任首相，他仍然采取之前和内阁产生分歧的一套削减预算的方案：除了削减10%的失业救济金，他从国家每年提供给英国国王的王室专款2.25亿美元中扣除10%，其他的王室家族成员也不例外；威尔士亲王每年从康沃尔公国领取的30万美元收入中拿出5万美元。
8月28日，摩根集团旗下的数家美国银行和一些法兰西银行分别为英国政府提供了2亿美元的贷款，以满足其资金周转需要，但也只维持了三周就已耗尽。由于预算削减根本就不是解决经济萧条问题的关键，最终也没有发挥一定的作用。换言之，英国的问题不在于预算赤字，而在于当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处于经济贫困时，自身没有足够的资金和资源却仍然固守着世界银行家的角色。
大多数的观察家普遍认为，英国未来放弃金本位的趋势变得越发明显，我们回顾7月18日时梅纳德·凯恩斯曾在其私人信件中提醒英国首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必须明确放弃现在的评价，当市场上开始对一种货币的繁荣产生疑虑时，比如现在对英镑的疑虑，游戏也就结束了”。他还在一系列的杂志文章中辩称：这种通货紧缩式的预算削减将会使目前情况更加糟糕，他还当着国会议员的面在会上说：“这是他有生之中，国会所做过的错事中最愚蠢的一件。”虽然他公然批评英国央行，但由于担心英镑处境更加困难，8月10号，哈里·希普曼邀请他到银行并劝说他在著作中轻描淡写下即可，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作为银行家的希普曼也已经失去了信心。根据当时采访过纽约联邦储备委员会官员的人说，银行官员们都坦承，唯一的出路就是英国和大部分欧洲国家暂时放弃金本位，让法国和美国孤立无援，然后在低水平时再回归金本位。
政府提出了新的经济措施——所有的公职人员包括军队都要减薪，海军内部从将领到普通海员每人每天扣除一单位先令，毫无疑问这一举措激起了下层甲板工作的海员对强加的不公平负担的不满。
直到目前为止，英国每天要损失2500万美元的黄金，英国的部长大臣们经常把这一数字（黄金储备）泄露给他们的议员朋友，而这些议员又会马上将得到的信息告诉给伦敦的商业投机者。9月17号周四那天，损失规模超过了8000万美元，第二天也是如此。从危机开始之日起，银行已经眼睁睁地看着10亿美元付之东流。
9月19日周六，英国政府向胡佛政府提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援助请求。亲英派人士亨利·斯廷森将英国大使召入白宫，解释说美国已经尝试了包括削减战争债务在内所有可能的援助英国的途径。那个周末，英国首相在与英格兰银行官员会晤之后作出决定终止用黄金支付。
那周公众最初的反应要么是恐慌，要么是惊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部分报纸对此感到哀痛，认为这是时代的末日。只有由英国具有敏锐眼光的金融冒险家比弗布鲁克爵士创办的机关报刊《每日快报》称此为一次常识的胜利。他满面笑容地说道：“过去的这些时光里再没有发生比这件事更振奋人心的了……我们摆脱了金本位制，在商品交易和所有事情中摆脱了它，金本位制的结束才是贸易的真正复苏。”
第二天9月21日周一是金本位制废除的第一天，正巧的是这一天丘吉尔和梅纳德·凯恩斯共进了午餐，他之后成为丘吉尔的支持者和朋友。对于凯恩斯而言，这是一个值得庆祝并且毫无遗憾的日子，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那一周的晚些时候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们感到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一些合理的事了……我相信最后一周的这一伟大事件一定能谱写世界金融史上的新篇章。”
虽然一系列的官方文件反复强调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但是对于一名普通的英国民众来说，在经受了几天的震惊与困惑后，感觉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整个国家没有发生银行挤兑、食物短缺、商店拥挤、货物囤积的现象。确实，当世界上其他的国家批发价格在持续下跌、预计在未来一年内将下跌10%左右的情况下，英国的通货紧缩即将结束，在未来的一年，物价水平将会以温和的速度2%上涨。（完）
（本文节选自利雅卡特·艾哈迈德所著的《金融之王》，中文版已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于2011年5月出版发行，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