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以下简称金德尔伯格）教授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同事。他思维缜密、反应敏捷，对现实问题有着积极的思考且个性鲜明，尤为重要的是，他的观点生动而鲜明。他的这些特质在《疯狂、惊恐和崩溃》一书中随处可见。
我认为，金德尔伯格教授撰写的初衷是写一本自然历史，就像当初达尔文（Darwin）写《小猎犬航行之旅》一样，金德尔伯格教授在收集、观察、区分其所感兴趣的社会标本。本书的研究对象——金融危机，远比啮齿类动物、鸟类、昆虫更有现实意义。本书观点鲜明生动，论述深入浅出，这正是金德尔伯格行文的特点。作为一位经济史学家（Economic Historian），他并没有墨守成规，而是在不断寻找新的兴趣点进行研究。
当然，金德尔伯格也是一位学术功底扎实、实践经验丰富的经济学家。在对金融危机的研究中，他很快发现了金融危机的模式、规律、起因和影响。尤为吸引他关注的是经济危机中的非理性因素。金德尔伯格对金融机构和金融行为的相互作用也有着浓厚的兴趣。投机疯狂、市场恐慌和崩溃的不期而遇及其最终的规模也有赖于当时的货币和资本市场机制。
起初，金德尔伯格并未意识到金融危机会变得如此顽固，难以根治。自本书第一版推出后的二十五年中，国家银行体系变动之剧烈、汇率水平波动之大、资产价格泡沫膨胀之程度，均远远超过历史其他时期。在随后推出的新版本中了，也不断有新材料充实进来。我们一位德国朋友提出了所谓的“万有法则”（the Law of Deterioration of Everything），尽管金德尔伯格对此十分钟情，但历史绝不仅仅是人类的非理性行为不断叠加的结果。不断积累的财富、便捷廉价的通信工具、国内国际金融体系的不断演进，同样也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在本版中，罗伯特·阿利伯新增加了第十三章，对以上专题进行了专门研究。金德尔伯格所开创的从经济史角度对金融危机进行研究的方法，将会成为永不过时的话题，也为后来者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方向。
“新金融体制”的框架，国内、国际最后贷款人的作用，以及由谁来监管最后贷款人等都是金德尔伯格教授所思考的问题。使最后贷款人更好地履行变革（至少改变）现行金融体制的作用，本书所总结的历史经验将十分具有启发意义。
本书所总结的一个普遍性的、应用性最强的教训是：非理性（irrationality）可能会胜过精确的计算（sober calculation）。从本质上讲，金德尔伯格教授是一位怀疑论者，他反对教条主义，对看似天经地义的理论体系持怀疑态度，不论对方是自由市场经济主义者（free marketeer），还是江湖骗子（social engineer）。事实上，金德尔伯格教授一直认为，置基本事实于不顾，而盲目依附于刻板的信仰，正是非理性的一种更加危险的表现，如果当局这么做，会危险尤甚。如果金德尔伯格教授这种富于包容性的批判精神能够被更多权贵所接受，我们对经济也就高枕无忧了。我在思考，目前对所谓“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的激烈争论到底孰是孰非？自由浮动汇率制的优劣何在？不受约束的资本市场是如何形成的，其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每位读者在读完本书后都会惊叹于资本的数量之巨，如波涛汹涌的洪流在我们的星球上奔流不止，甚至可能导致溃坝、决堤，造成灾难性的后果。由于已经超越了本书的研究范围，本书并未提及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多种形式的自由资本流动，贸易产生的巨额收益，到底带来了怎样的社会收益？金德尔伯格教授的研究领域涵盖国际贸易、国际金融和经济发展，因此，他对风险和收益有着更具实际意义的观点。希望本书的不断更新、再版能够进一步开拓其对这一问题的思考。
阿利伯研究了不同国家同时出现的信贷泡沫（credit bubbles）以及其间的联系传导机制。直观地看，美国、英国、爱尔兰、西班牙等国的房价下跌，以及由此导致的信贷泡沫事件，绝不是孤立的。在阿利伯看来，取道经常账户，资本可轻松跨越国境，将危机传导至其他国家。作为国际经济领域的泰斗，教授看到这些研究进展，定会倍感欣慰。
此外，阿利伯提出了一个更复杂的问题，接踵而至的信贷泡沫事件之间是否存在广泛联系。如果这种联系存在，政策当局规划金融监管体制时，应有更缜密的制度设计。从这个意义上讲，《疯狂、惊恐和崩溃》（第六版）已超越了“金融危机的自然历史”范畴，而被赋予了更多的政策指导意义。
阿利伯修订的第五版保持了金德尔伯格教授一贯的基本风格，但与金德尔伯格教授天马行空的研究思路不同，他的研究风格似乎有些中规中矩。我们的生活中会涌现出更多的疯狂、惊恐和崩溃，希望读者能通过阅读本书对其有所防范。
罗伯特·M·索洛（Robert M.Solow）（完）
文章来源：《疯狂、惊恐和崩溃：金融危机史》（第六版）（中国金融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