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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和经济学:理性有限

从理性有限的意义上来反观一下儒家,也反观一下经济学。我觉得有些理论在这方面有充分的自觉。一种理论就是儒家。早期的儒家有一个特点,尤其是先秦儒家,是形而下起源的。周公由夏商周的治理经验总结而成的一些原则,如孔子学礼,他们都是从形而下的经验之中总结出一些原则。但是应该说他们对自己经验的边界都很清楚,这一点是儒家比较好的一面。就是说,儒家的思想在对自己的知识,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方面,是非常慎重的,它不想去无限推广。比如说孔子在讲到形而上的时候,经常讲“未知生,焉知死”。人家问孔子死是什么东西,死后面的东西他是不知道的,既然不知道,他就不说,那么就“敬鬼神而远之”。鬼神的事情超越了,或者很复杂,不去说它。孔子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很重要,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要“不知道也说知道”,他是很慎重的。

儒家对天怀有一种敬畏的态度。人是有限的,世间万物不是由人的行动所决定的,所以孔子讲“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这与老子讲的“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很相近。知道你有不知,你很上乘;而不知道你有不知道的东西,那你有毛病,你是错的。这些都是非常恰当的态度。对格物致知所获得的知识与天道之间的关系,儒家和道家都怀有非常谨慎的态度。老子讲“道可道非常道”,即道是可以讲的,但不是总能把它讲清楚,只是“千虑一得”“德者得也”,这样一种态度就比较好。儒家从夏商周算起,至今已有3000多年,基本上是一个恰当稳妥的文化传统。它的逻辑就是自然神的逻辑,就是一种对天敬畏,要遵从自然秩序的逻辑。这方面它和道家是比较相近的,可能道家讲得更透彻一点儿。

西方经济学在早期起源的时候,实际上和中国的文化传统有一个互动。十六七世纪,到中国传教的欧洲传教士将中国的文化传到欧洲去,应该说这些哲学思想影响了现代经济学的奠基人,主要是魁奈和斯密。这方面的文献,我写过一篇《现代经济学的中国渊源》,在《读书》上发表过,有一个很细的叙述,大家可以去看。其实现代经济学最早期的奠基时期,最重要的主张就是遵从自然秩序。这没有在现在的经济学教科书中突出地反映出来。现在的经济学教科书就是一大堆数学公式。

所谓的经济自由主义,大家一般只解第一层意思,就是尊重个人自由,要实行市场经济;实际上它的更深一层含义是要遵从自然秩序,遵从自然秩序演化出来的结果。这应该是经济自由主义更重要的思想。大家可以看魁奈的《中华帝国专制制度》中讨论的一些问题。在早期的西方经济学中,在魁奈和斯密的思想中,一些主张很类似于道家的“无为而无不为”,儒家的“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所以它的思想就是经济自由主义,反对政府干预。它不仅反对政府对市场的直接干预,而且反对政府对很多制度创立的干预。这是很重要的。这样的思想集中反映在魁奈和斯密这里;当然,后来哈耶克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我觉得在儒家中,在经济学中,这样的一种取向,即把有限当有限,不把有限扩展为无限,对无限有所敬畏的这样一种思想,是非常突出的。这是我们要比较清楚地去理解的。

后来的经济学有时候走得比较偏。比如说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走到了计划经济,这就是对人类理性的夸张。还有新古典经济学也有某种精英设计的倾向性。到了制度经济学,又重新强调有限理性。这是非常重要的。强调有限理性就不会犯那样的错误,即把有限当无限,你的格物致知的,经验的结果,就是经验的结果,它不是全部的真理。应该说,这是现代经济学的本真的哲学基础,认识论基础。这是要和大家强调的。从比较完整的思想体系角度来看,我觉得它不仅仅把中国的儒家道家作为当时的一种思想资源来接受,而是产生了比较重要的影响,所以这两者才会非常一致。

在儒家传统中,《大学》里讲了“格物致知,正心诚意”,我说这是两种取向。后来在儒家传统的发展中这两种取向就比较明显,尤其到了宋代,就更明显了。当然如前面所讲的,儒家的早期是形而下地形成的,周公、孔子都是把周族中,或周天子统治范围内的传统秩序加以收集、整理和提炼,形成了基本的文化传统,这是所谓的周礼,这都是形而下的,这种文化是以孝为基础的。另一方面,儒家也有所谓的形而上的传统,主要继承了夏商周对天的看法。大家知道,甲骨文里就有上帝这个概念,上帝这个概念是一种全知全能的神的概念。周强调天,商也有天这个概念。

大家有兴趣的话应该看看上古史,比如说《尚书》,要对中华文化、中华文明有理解的话,必须看史。其实有时我认为看史挺有趣的。中国有这么好的条件,有甲骨文,我们是象形文字,可以去解,去猜它,看看它讲的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中国有“天”的传统,也有“天命”的传统。像《尚书》里的成汤伐桀,就是商朝的第一位天子成汤要伐夏桀,《汤誓》就讲到了天命的概念。到了武王伐纣,也有天命的概念,这都是很超越的。这两个传统在儒家内部一直都有。到了汉代,董仲舒把天命的概念拔高了,有天人感应,用所谓的天人感应的方法将整体主义之天,这种超越的天凌驾于只能代表有限和局部的天子头上。这是天的进一步发展。到了宋代,宋儒提出了天理的概念,这也是一种超越的形而上的概念,他们也用天理这种宪政纲领统摄帝王。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驾驭更大的、流动性更强的中国社会。

在之前一个有关宗教的讨论会上,我比较了一下中国的祭祀传统和日本的祭祀传统。日本神道教的问题是把天皇等同于天神,而在中国,到周以后,就从来不是这样了,周以后就有天和天子之分。大家知道,天是无限的,神的概念,而天子只是天的儿子,只是一个凡人,他低于天,他不等同于天,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安排,它和日本的那套逻辑完全不一样。中国也有祭天,也有祭祖,但是中国把最光荣、最能够耀祖光宗的祭祀的一种方式叫作配天。什么叫配天?就是在祭天的时候把祖先配祀在旁边,主祭是天,非常伟大的祖先文王武王周公放在左右两边,已经是非常棒的,已经是耀祖光宗的了,但绝不把自己的祖先等同于天。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区别。

应该说,到了宋代,在学问上,这两个取向非常明显,所谓在“格物致知”和“正心诚意”之间的辨析,比较典型的是朱熹和陆九渊、陆九龄之间的辩论,很著名的“鹅湖会讲”。心性儒学起自陆学,陆家兄弟主张“心即理”,就是这种取向:我就是通过内心体悟发现天道的,我不需要读书。大家知道这一派也很有意思的,很省事,不用读书就能体悟天道了,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但朱熹主张“格物致知”,读书穷理。这两个取向是不一样的,但这两个取向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都能从先秦儒家那儿找到支持自己的依据,也互相指责。陆家兄弟说朱熹“太支离”,即支离破碎。为什么呢?朱熹的东西都是经验的,你左格一个物,右格一个物,积累起来就算你的知识了,太支离破碎了。朱熹说陆家兄弟是“教人过简”,告诉学生一个“心即理”就完了,不需要读书了,太简单了。这是当时的一种对立。

(本文摘自盛洪教授新书《儒学的经济学解释》,中国经济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

(编辑:谢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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