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 农用科技，可高可低——从临安“菜竹覆盖技术”看技术选择的经济合理性原则
主讲人 卢锋
时间 1999年11月14日
地点 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致福轩
主讲人简介
卢锋,现任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
农用科技，可高可低
——从临安“菜竹覆盖技术”看技术选择的经济合理性原则
卢锋，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
自古以来,竹子是可以入诗入画的风雅之物，也是山区农民赖以为生的经济树种。在封闭的自然经济条件下，以竹为生的大都是穷人，以至于国外有关研究文献把竹子称为“穷人的木材（The Timber of the Poor）”。然而，随着科技进步和现代经济发展，上述情形至少在一些地区已经发生了变化。例如，我国十大竹乡之一的浙江省临安市，农民种菜竹，卖竹笋，发家致富，建造了一幢幢风格别致的农居小楼。临安竹农的成功为种竹等于贫困的传统概念提供了反证。
80年代初期，临安竹业产值仅有几百万元，竹农普遍贫困。过去近二十年间，临安竹业增长了100多倍，1998年达到6.5亿元，成为农村经济的支柱产业。现在全市60-70%农民种竹子，40-50%农民以种竹为主业，1万多户贫困农民通过种竹子越过温饱阶段直接进入小康，有的还达到了富裕水平。与其它竹乡相比，临安竹业的特色之一在于生产食用竹笋的菜竹发展特别快。1983-98年间，菜竹林面积从3万多亩上升到20万亩，增长约6倍；产值从82万元上升到2.5亿元,增长285倍；抛去物价上涨因素（用零售物价指数计算），真实产值增长88倍，亩均产值不变价提高15倍。
除了农民勤奋努力和政策明智合理以外，现代科技是临安竹业发展成功的一个基本因素。雷竹覆盖技术的发明和推广，说明实用科技对于调整农村经济结构所具有的催化剂作用；也说明只要符合经济合理性原则，一般实用科技也可能给农民带来高效益。雷竹是菜竹的一种，因为自然生雷竹在春季打雷时出笋而得名。80年代初，临安政府采纳科技人员建议，依据“经济要翻番，竹业挑重担”的思路，大力实施发展竹业的政策。这一背景下，科技人员总结当地农民的自发创造，提炼开发出了一套改变和延长竹笋生长周期的技术，使得过去春季才有的竹笋，在冬季也能生产。“冬季的春笋”春节时期运销到上海，杭州，嘉兴，苏州等地，大受消费者欢迎，给农民带来了丰厚收益。
这个创造出“冬季的春笋”新产品的技术，专家那里学名是“雷竹早出高产技术”，农民则称之为“覆盖”技术。因为该技术的一项关键内容，是用竹业，稻草，谷壳等覆盖雷竹林地，使之保温增温，提前出笋。当然，如同“绿色革命”除了有杂交水稻新品种还要肥，水配合条件一样，运用覆盖技术，也需要施肥，浇水等生产环节的操作改变配合才能尽收成功之效。
当今高科技时代，不少地区在农业结构调整中提出“高科技，高附加值，高效益“的政策思路。什么是高科技呢？如果不求定义精确，大抵是说投资巨大和技术原理复杂，技术发明过程需要经过国际或国内前沿性研究试验，科术成果在权威学术杂志上报告，获得国内外大奖或获得重大专利等等。在农村经济发展中，注重了解并实际利用适应特定地区经济发展条件的高科技无疑是正确的。然而，应当注意的是，重视高科技，却不宜忽视一般实用科技；高科技可能带来高附加值和高效益，不等于说一般实用科技注定只有低附加值和低效益。从雷竹覆盖技术看，它没有大投资运作，技术原理不复杂，没有经过特别高深前沿的试验研究，发明成果似乎也没有在一流学术刊物发表或荣获显赫奖项。如果一定要用高低分类，大概只能算低科技。然而，它却提供了“冬季的春笋”这样高附加值产品，并为当地竹农带来了上亿元并物化为“竹笋楼”的高效益。
这一土生土长的低科技能够产生高效益，根本在于它依托当地资源优势，开发出了易于推广并具有市场竞争力的新产品，具有经济合理性。首先，从资源条件看，它充分利用了当地丘陵缓坡和稻草谷壳资源：在丘陵缓坡地上种竹，用竹叶稻草谷壳覆盖，因地制宜，要素机会成本很低。其次，从推广的可能性上看，简便易学，竹农上一天课就能基本掌握；用当地科技人员话说，竹农“来了就能学，学了就能用”。又次，从技术使用收效时间来看，周期短，见效快，“一年种竹，两年养竹，三年吃笋，四年卖钱”，比当地一般林木需要十年以上投资期相比快得多。最后，尤其重要的是，在市场需求层面上通过了“消费者货币投票”的难关检验。竹笋属于特有蔬菜，江浙沪一带城市消费者视为珍品，过去只能在春季上市的竹笋，现在冬季也能得到，消费者愿意高价购买。这一技术推广初期，由于供给极为有限，价格曾经上升到20-30元/公斤，临安竹农相当程度上得到了技术创新的高利润回报。
考察学习临安竹业，看到的也并非都是低科技。临安青峰竹制品公司，是一个以加工销售竹地板为主业的农民企业，为了在欧美开拓竹地板和其它竹制品市场，正在利用互联网作广告并与海外客商联系商务；电子商务高科技在这家山区农民企业得到利用，笔者浏览往来电子邮件（没有机会学习英文的老板，雇佣了一位财经专科毕业生发送英文邮件），这一高技术已经带来初步成效，在笔者这个外行眼里前景也看好。这说明，只要创造出一个比较宽松稳定的市场竞争环境，农民可能会在选择实用技术方面表现出令人惊异的敏锐性和创新精神。笔者还看到，临安林业局与浙江林学院最近合作完成了一项研究，针对当地竹林退化现象，专题探讨“乡土笋用竹的可持续经营管理和技术”问题。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临安竹业发展前期在科技兴竹方面的相对简单性和自发性正在朝比较高级和自觉的科研——产业一体化方向转变。上述“菜竹覆盖技术”，启示我们防范科技选择路线方面可能发生的片面性。农用科技，可高可低。科技兴农能否出效益，出多大效益，根本不在于科技本身的相对等级和水平，而在于它是否与特定地区的具体经济条件相匹配，在于是否与经济合理性原则相一致。在不同地区农业和农村经济结构调整中，如能合理利用当地特定发展阶段的比较优势条件，如能对产品市场需求变化方向和潜力有大体正确的把握，低科技也可能带来高效益，并且科技进步本身也会在与经济互动过程中由低往高地良性发展，从而真正使科技发挥造福一方的发展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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