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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代尔—弗莱明模型与开放经济的宏观政策

  非常高兴能够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成立十周年之际再次回到美丽的北京大学。十年来,CCER已经成为了一个具备优良研究水平的经济研究机构。我希望借此机会向林毅夫教授和他的同事们表示祝贺,祝贺你们取得的巨大成功。

  我想先简单讨论一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形成以前比较流行的国际贸易理论。经济学真正成为一门讨论与货币、国际贸易和汇率相关问题的科学起始于十八世纪。从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国际贸易一直是人们在关心经济增长时主要关心的问题之一。等到十九世纪的古典经济学时期,国际贸易理论发展回到了经济理论本身。在整个十九世纪,国际货币经济学理论没有多大的进展。在我将要提及一些重要人物之前,我想先说说伟大的法国经济学家科尔诺。他在1836年提出了一个模型,在这个模型中涉及到了一些国际贸易的问题。后来,马歇尔利用他的“提供曲线”的方法对国际贸易理论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他的同事埃奇沃斯也为国际贸易理论做出了不少重要贡献。

  国际贸易理论发展的重要一步是莫萨克(Jacob Mosak)在1944年发表的国际贸易的一般均衡理论。这个理论将“希克斯分析”以及“瓦尔拉斯一般均衡”应用到了国际贸易中。与此同时,凯恩斯学派在1930年兴起。与古典经济学中的一般均衡理论不同,一些学者提出了“国际乘数”的理论。国际乘数理论并不是一个均衡的模型,它中间并没有国际收支平衡的等式。在这个理论中,只有一个商品和服务市场出清的等式,但是在国际收支平衡方面却没有任何调整机制。同时,这个理论中也没有任何货币机制-它中间既没有货币供给,也没有利率。

  接下来发展的重要一步是Laursen和Metzler的模型。这是个浮动汇率的模型。在这个模型中包含有两个市场,一个是商品和服务的市场,另外一个国际贸易平衡的市场。但是这个模型中并没有包含资本的流动,它假设资本流动是被控制的。这里面没有货币,也没有利率。但之所以认为它又前进了一步,是因为它引入了汇率作为调整机制,用来调整国际收支的平衡。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它在朝着后来的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方向上又前进了一步。

  在1950年代,当时在伦敦经济学院任教的詹姆士.米德(James Meade)教授(后来他到了剑桥大学),写了两本非常重要的关于经济政策的书。其中一本着眼于真实贸易市场,另一本关于国际收支平衡。后一本书尽管就其本身而言并不非常重要,但它的数学附录却是一个重要的发展,因为这中间包含了一些货币变量。遗憾的是米德教授本人对货币变量没有进行很多的讨论,没有得出任何关于货币或者财政政策的结论。

  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形成过程中的第一篇文献是我在1960年发表于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上的文章“在固定和浮动汇率下国际调整的货币动力学”。这篇文章的基本思想就是在静态条件下的提出了两个基本等式,一个是商品和服务市场的等式,另外一个则是国际收支平衡的等式。我将这两条曲线称作“XX曲线”和“FF曲线”,其中F是指国际平衡。

  在另一个模型中,我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固定和浮动的汇率到底有什幺不同?它们在通常的假设下是如何运行的?支持一个国家采取浮动汇率的基本理由是,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来实现某种货币和汇率方面的目标,比如说实现价格的稳定。一个国家在实行通货膨胀钉住的时候,可以利用利率来实现一定的通货膨胀目标。当出现通货膨胀压力的时候,提高利率;而在出现通货紧缩压力的时候则降低利率来实现扩张。这是在浮动汇率下的一个动态调整的机制,汇率会根据国际收支平衡的状况成比例的上下浮动。

  然后我将这个与金本位或者说固定汇率机制下的动态过程进行了比较。当货币供应偏离国际收支平衡点的时候,真实汇率或者价格水平是否会自己调整来实现商品和服务市场的平衡。当我求解了微分方程后,我发现整个系统的稳定性条件非常不同,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几个关键的变量。例如,我发现当资本流动性很高的时候,固定汇率要好一点。如果资本没有流动的话,那幺浮动汇率体系也是可以的。

  我将不再仔细的讲述所有的文献,这需要太多的时间。我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列出的第二篇文章“国际不平衡体系”中运用了一种很重要的方法。它在分析中引入了凯恩斯的理论。在凯恩斯的假设下,它可以求解整个一般均衡问题。这里面包括商品和服务市场,国际收支平衡,资本流动,货币调整等等。它将所有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可以回答很多的问题,包括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

  现在我想给大家讲一讲真实的世界,而不仅仅局限于模型。1961年我进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当时我需要应对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关于美国经济的问题。当时,肯尼迪刚刚当选,他需要使美国经济恢复增长。1961年上半年美国经济非常疲软,关于如何使得经济恢复增长产生了非常激烈的辩论,我当时参与到辩论之中。那时有两个基本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问题。一个是美国经济疲软,失业率非常高;另一个是美国在国际收支当中出现了逆差。很多人担心黄金的持续输出会造成黄金的短缺,从而影响到美国的国际收支状况。我们有两个工具来实现我们的目标:一个是货币政策,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提高或者降低利率的水平。另外一个就是财政政策,这指的是增加或者减少政府支出或者税收。

  当我在1961年9月份开始参与到这个辩论的时候,当时在公众中总共有三种立场。一个就是商业部门的立场,因为国际收支逆差的问题,他们指出应该提高利率并且平衡预算或者说增加预算赢余。凯恩斯学派支持者的看法则截然相反,他们提出要降低利率并且进一步增加预算赤字。第三种观点主要是以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的成员托宾以及保罗.萨缪尔森为代表的,萨缪尔森最初曾被肯尼迪选为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的主席,他非常有影响力。他们的观点被称为所谓的“新古典综合派”。他们坚持认为,一方面美国应该降低利息率,以便使投资能够恢复;另一方面,应该保持预算上的赢余,以避免过多的资金产生通货膨胀的压力。

  通过应用蒙代尔-弗莱明模型,我用简单的图表就证明了,所有的这些政策建议都会使经济更加远离均衡。我们只有采取第四种政策!真正正确的做法是要提高利率,来调节国际收支平衡;同时要减税或者是增加政府的支出来刺激经济。换句话说,我当时认为,在固定汇率下,货币政策是用来调节国际收支平衡的,而财政政策才是用来刺激经济增长的。这篇文章在IMF的工作杂志上发表了,所有IMF的成员国都可以看到这个杂志。在1961年的秋天,这篇文章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当时,人们讨论的一个问题是这篇文章该不该公开发表。一些编委会的成员认为不应该对外发表这篇文章,因为它会对一些国家的政策产生不好的影响。可是,他们最后还是决定要发表这篇文章。这并不是因为所有的编辑都赞同发表,而是因为他们找不到他们都认同的理由来拒绝发表。最终这篇文章在1962年的3月被发表了。顺便说一句,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了更加广泛的讨论,在这之前的IMF工作论文中还没有哪一篇能够引起如此多的关注。

  我记得当时美国实际上采取的是第三种政策,也就是说一方面要降低利息率,另一方面要平衡预算,或者是说要保持预算赢余。这是因为托宾是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的成员,同时萨缪尔森又和肯尼迪总统本人关系很紧密。但正如我的文章所预言的,这种政策不会行之有效,而只会使经济更加远离均衡。那时发生了钢铁工人的大罢工,在1962年5月份的时候股市也突然崩盘,整个经济状况恶化了,经济继续处于疲软中。肯尼迪在实行这个政策两年以后,并没有使经济有丝毫起色,而是使经济变得更糟。到1962年底的时候,经济状况持续走低,于是肯尼迪总统完全改变了政府的立场。1962年底在纽约经济俱乐部的一次演讲中,他采用的基本就是我所提出的建议――一方面大幅度的减税,另一方面要通过货币的供应来改变收支平衡的状态。可惜的是肯尼迪总统没有看到这个减税的政策取得成功,因为他在1963年11月份的时候就遇刺身亡了,减税政策在64年的夏天才被通过的。从那儿以后美国的经济直线上升,实现了美国历史上最长时间的经济扩张。

  那幺弗莱明对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贡献是什幺呢?弗莱明是一个非常高傲的英国人。他是一名研究三十年代经济的经济学家,那时他已经发表了好几篇重要的论文。他是一个非常富有哲理,很出众,也很有趣的人。事实上,当时在我加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时候,他已经担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研究部门的主任,是他聘任我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在1962年他也写了一篇文章,那篇文章理论跟我有不同之处,也有很多重复的地方。显然,他读过我在这之前的文章,也就是蒙代尔-弗莱明模型中蒙代尔的部分。他在文章中对货币供给做出了假设,它的货币政策是保持货币总量不变。然后他引入了货币市场以及商品和服务的市场。这实际上是我模型的一个变形。

  需要指出的是,他的模型存在一些错误。保持货币供应不变的货币政策只有在浮动汇率下才是一种有效的货币政策。而在固定汇率下,这样的货币政策运行起来就会产生许多问题。因为从理论上说,一个实行固定汇率的国家是没有办法有独立的货币政策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办法控制货币的总量,在固定汇率下只有唯一的一个合适的货币量使得国际收支达到平衡。于是他在动态的调整中就遇到了困难,因此他文章最终证明的是一个负面的结论,也就是说不能使用货币供应作为一个国家总体上的经济政策工具。一个中央银行能够独立控制的基本政策工具就是它的资产。任何一个中央银行,这个银行可以是中国的人民银行,美国的联邦储备系统,或者是欧洲的中央银行,他们可以随时买入或卖出国债、股票,或者是任何他们所希望卖出的资产,从而改变货币供应。但是它们最终无法改变总体上的货币供应,因为在固定汇率下,货币扩张会引起外汇的流出,为了保持汇率的稳定,中央银行就必须卖出美元(如果他们持有的外汇是美元),收回所放出的货币,这样实际上只有一个均衡的货币供应量。因此他不应该将货币供应是一定的作为一个假设。

  我在这里列出了两篇文章,他们都很重要。第一篇是在1963年写的文章,这实际上就是后来被称作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原型。它是过去模型的一个发展,因为在这里我们不再假设资本只具有一点流动性,而是假设资本是完全流动的。这在六七十年代,以及八九十年代经济制度下恰好是一个非常好的模型。我的一个很有才华的学生鲁迪.多恩布什在他的一本书中正式的将这个模型称为蒙代尔—弗莱明模型,这是模型名字的由来。不过这个名字后来引起了一些争论,人们在讨论到底这个模型是应该被叫做蒙代尔-弗莱明模型,还是弗莱明-蒙代尔模型。我本人则从没有参加过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直到最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设立了一个讲座,叫做“蒙代尔-弗莱明讲座”,他们让我去做首讲,介绍这个模型的源起。我去了,并且写了一篇介绍它的文章。有些提反对意见的人指出蒙代尔文章是63年发表的,而弗莱明文章是62年发表的。这是因为他们只看到这两篇文章,而没有看到在这之前早在60年就发表的文章。从我本人来讲,叫蒙代尔-弗莱明模型也好,或者分开叫做蒙代尔模型和弗莱明模型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一定要放在一起命名,我认为应该是蒙代尔—弗莱明模型而不是弗莱明-蒙代尔模型。

  我这里必须说一下资本流动性以及资本流动的规模问题,因为不少人就这一点对我的模型提出过批评意见。这里我列出了一篇我答复一些批评的文章。这篇文章中的模型把世界的其它经济也考虑在内,因此它是个全球性的模型,它的双方都是开放经济。这中间出现了很多对于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制定者而言很有趣的新想法。它的结论指出,在资本自由流动和浮动汇率下,财政政策是没有作用的。我每次到日本的时候都对他们说,虽然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可是它指出,日本90年代采取的是与正确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的政策,它就好象是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在资本自由流动和浮动汇率制度下财政扩张的一个应用。在这种情况下,财政扩张会被国际收支赢余的减少抵消。这一正一反两方面的力量正好相互抵消。日本财政支出非常大,虽然日本经济规模只有美国的一半,可是国债却占到了GDP的145%,从绝对额来讲比美国还大,是世界上最高的。

  下面我想讲讲为什幺我这个模型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首先,这个模型对于一个学生来讲非常容易掌握,它没有什幺太复杂的数学计算。学生可以在老师辅导之下很快建起来这个模型,再花几个小时熟悉和了解之后,就可以对它进行改动,得到各种新的结论。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这个简单的模型。从实际的角度来讲,我认为它之所以这幺成功的原因是,它将很多东西融在了一个简单的模型中。它包括货币和财政政策,利率,收入,汇率,国际储备,税收收入,预算赤字,经常项帐户赤字,资本流动以及外债的变化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包含在了这样一个前后一致的,并不复杂的模型中。

  这个模型还很容易通过经济计量学的方法来预测经济。有两个人利用我这个模型进行了这方面的应用。一个是哈佛大学的埃克斯坦,另一个是后来的诺贝尔奖得主克莱因,他是宾西法尼亚大学的。他们创立了一个模型,用这个来对国际经济预测。今年他们的公司合并了,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叫环球观察。他们做的就是对世界上超过150个国家进行经济预测,预测他们主要经济指数的变化。在这个过程当中,在把多种数据进行整合以后,他们可以对比较长期的经济状况进行预测,而且预测的结果是有一致性的。这个模型在预测方面的使用,并不是说你用这个模型可以算出来美国第四季度的GDP有多少,虽然人人想了解这方面的信息;也不是说利用这个模型,可以预测出来到今年年底欧盟的经济状况如何,这些也都是人们感兴趣的。实际上它的用处是可以了解在明年,在今后五年当中整个世界上整体的大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而且这些情况之间,是彼此具有一致性的。那幺,经济学家或者是其它决策者就可以依据这些情况而做出判断。

  这里有几个例子,说明从经济政策的角度来说这个模型的成功之处。一个是61年肯尼迪扭转了政策,实现美国经济大扩张。1980年代,在美国发生了“供给革命”。当时采取的减税政策就是肯尼迪政策的重复,唯一不同的是这时的汇率是浮动的。蒙代尔-弗莱明模型预言,这时如果减税或者增加政府支出,会导致政府赤字增加,将会使国际收支恶化、利率升高和货币升值,将会吸引外资进入,将会抑止通货膨胀。所有的这一切,蒙代尔-弗莱明模型都预测的很准。再看看1990年的欧洲,一切就好象是美国里根时期的重复。两德统一以后,西德每年向东德注入巨大的资金,大约一年是1,000亿美元的资金注入。这是巨大的政府支出,而这些又没有增税来实现。其最后的结果,德国的经常项赢余大幅度减少,利率有上升的压力,马克升值非常厉害。所有的这些问题甚至差点导致欧洲货币统一进程的崩溃。当马克升值的时候,美元就相对贬值。1992年的时候美元对马克仅为1.3比1。英镑还有意大利里拉等等退出汇率机制,因为他们不希望随着马克一起升值;法国陷入了困难,因而采用了对马克的大范围浮动;瑞典放弃了与马克挂钩;西班牙也贬值了。这对很多国家都造成了困难。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对这一切都有很好的预测。

  用这个模型预测的时候有一点非常明确的,就是说财政政策扩张可以导致一个国家货币的升值。但是在很多时候,财政上的扩张却会导致货币的贬值。的确是这样的。因为在很多情况下,财政扩张会导致这样的预期,即中央银行将会出现预算上的赤字,从而陷入困难之中。这意味着什幺?这意味着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可以很好的适用于那些有着可兑换货币,有着成熟资本市场的大国,比如美国、德国、日本和英国。对于货币尚不可兑换的发展中国家而言,我不得不说,在对这些国家应用蒙代尔-弗莱明模型时需要小心。

  我刚刚跳过了一些内容,这是因为我想讲讲我今天演讲的第二个部分,也就是对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一些批评意见。我本人对这个模型提出了一条意见,我认为这个模型没有能够很好的处理资本流动和财政支出之间的关系。因为当一个国家借钱的时候,它将立刻增加它的支出。这意味着如果一个国家在国际收支上存在赤字,那幺资本的流入就会改善一个国家国际收支平衡的状况。可是这种改善是非常短期的,因为由于财政支出的增加,会很快导致国家进口的增加。这样,这个改善又很快的被冲销了。还有一个批评意见是,资本的流动导致了股票或者是说股权在国家之间流动。这是一个股权流动的问题。当我在考虑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时候,我主要考虑的是国际收支状况的变化,而不是股票或者股权在不同国家间的流动。我在60年那篇文章的附录中对有关股权流动的问题也有所涉及,但是我没有进行详细的描述。

  还有最后的一点批评,就是说我对这个模型不能很好指出资本流动和最终资本流动的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在七十年代的时候,有这样一种倾向,有很多人用时间偏好理论来解释资本的流动和资本流动的平衡。以当代中国为例,中国的外资流入非常大,去年中国吸引了520亿美元的外资,而且也有大量国际收支的赢余,还有贸易的顺差。这些都相当于中国在进口资本。当一个国家在进口资本的时候,就像中国这样,很多人认为不应该是像我这个模型这样逐年来看中国资本进口的状况,而应该有一种更好的模型可以预测一下中国经济将怎样进行变化,使得进口的资本最终实现资本总量的一种平衡。我在研究这个模型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方面,这是因为我认为从实际角度来讲,怎幺可能对未来几年情况做出那幺长远而又这幺详细的预测,这在现实当中不可行。所以,我也不接受最后一条对我这个模型的批评。

  我刚才也说了,这个模型在应用到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时候是有不同的。在对一个货币不可兑换的发展中国家应用模型的时候,比如说中国的货币就是不可兑换的,一定要小心的注意F曲线,它可能会因为投机的原因而改变。阿根廷就是这方面的一个例子。阿根廷有一段时间奉行很好的政策,后来它之所以出现危机,是因为整个过程出现了信用和信誉的危机。换句话说整个F曲线的走势,并不仅仅受到利率,汇率,还有价格水平的影响,它还受到人们整体预期的影响。当人们的预期发生变化的时候,就要适时对这个曲线作出调整,来满足人们的预期。

  在结束之前,我想问答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要再进一步完善这个模型,是应该从零开始,重新做一个模型?还是在这个模型的内部进行调整加以实现。我觉得从原则上来讲,这两者都行。当我在1959年写出整个蒙代尔-弗莱明文献的第一篇文章的时候,在那一篇文章中包含了几乎后面所有那些文章的内容,比如说货币动态甚至包括最优货币区的问题。这些文章,大概有六七篇吧,后来都变得非常著名。所有的这六七篇文章都包含在这一篇文章中,是因为它是一个一般均衡的模型。这六七篇文章只是描述它在不同状态下的情况。可是我将这篇文章投稿给杂志的时候却被杂志退稿了。后来我认识了那个退我稿的人,他退回的这篇只有五十多页的文章,后来演化出了现在是国际经济学当中最经典的六七篇文献。他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也许是个错误。他在给我的拒绝接受信中说“你可能应该看看我写的《国际经济学》这本书”,而我的文章并没有参考他的书。

  我还想说明一点,今后也许有人提出了一个更好的模型可以取代我这个模型,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因为我也希望能够形成一种在发展中国家更行之有效的模型。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在国际经济学文献中还会长久的存在下去。因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启动了名字叫做蒙代尔—弗莱明讲座的项目,每一年都有人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蒙代尔-弗莱明讲座中介绍有关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内容。    唯一的风险是,我现在在世界各地旅行,批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政策,也许有朝一日我的这些批评意见真正惹恼了他们,他们可能会取消这个讲座。

[附录]陈平与蒙代尔对话录

  2003年3月20日,陈平教授在陪同蒙代尔教授参观的途中,与蒙代尔教授讨论了若干问题,很受启发,摘要记录如下[括号内为陈平的感想]:

陈平:您是在MIT得到的博士学位,但您的伦敦导师却是伦敦经济学院的米德(Meade)教授?

蒙代尔:是的。当时我申请到了一笔加拿大的奖学金,我可以用这笔钱在任何一所学校里学习。所以我的委员会里有萨缪尔森(Samuelson)、索罗(Solow)、金博格(Kindelberg),而具体指导我论文的是米德。

[陈平:蒙代尔教授的学术委员会里有三位后来的诺贝尔奖得主,蒙代尔教授能够取得如此学术上的成就,和他在博士期间就已经进入学术前沿以及他国际化的背景是分不开的。]

陈平:您为什幺会在固定汇率还占主导地位的时候研究浮动汇率?

蒙代尔:最早实行浮动汇率的是瑞典,那是在1740-1760年的瑞俄战争期间。在1948年英镑贬值了30%,这迫使加拿大元也贬值了10%。但由于美国是加拿大最主要的贸易伙伴,迫使加拿大从 1950年起改为实行浮动汇率。我是在1960年开始研究固定和浮动汇率下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

[陈平:蒙代尔的先见之明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所在的国家较早实行了浮动汇率制度。这给我们的启示是今天我们研究中国问题,现在可能不是西方的主流问题,但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世界性的话题。]

陈平:说说您对克鲁格曼不可能三角的看法。

蒙代尔:称作克鲁格曼不可能三角并不合适,因为克鲁格曼并不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凯恩斯、弗里德曼还有我都曾经论述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我们没有用“不可能三角”这个名字罢了。

陈平:你是否认为对于一个开放经济而言,劳动力的流动和资本的流动是具有相似的重要性?

蒙代尔:劳动力流动的问题,这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对以色列而言,国际间的劳动力流动是很重要的,但对中国就不一定了。中国最重要的是劳动力的内部流动而并不是国际间的流动。

陈平:您认为有没有可能发生世界性的金融危机?

蒙代尔:世界金融危机的定义是什幺?对太阳系而言,我们说发生了灾难或者危机就是指一个行星和另一个天体发生碰撞。但要说世界金融危机,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陈平:罗斯托两年前就预言了最近的衰退。

蒙代尔:罗斯托的预言的确不错。但以前也有一些著名经济学家曾在他们的晚年做过悲观的预言,这在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都发生过。

[陈平:看来预言危机并不重要,但搞清危机的理论机制以处理危机才有科学方法的意义。]

陈平:您觉得是什幺引起了30年代的大萧条?

蒙代尔:弗里德曼有一个货币供给的理论,但是并没有给出萧条发生的原因。金伯格对萧条有非常好的描述,但是却没有给出任何理论。我自己的看法是回归金本位导致了过多的货币供应,进而导致了通货膨胀,从而造成了危机的发生。民主党在1932年将税率由25%增加到60%则导致了危机的持续。这个过程已经奥地利学派已有人做过很好的分析了。

陈平:你觉得是什幺促成了欧元区的形成?

蒙代尔:经济力量和政治力量。目前的亚洲各国很难在政治上达成这种一致,没有国家愿意自己的货币被人民币或者日元所取代。不过亚洲可能形成一个贸易同盟,在这个同盟内部实行固定汇率,并且和美元挂钩。

陈平:欧元的诞生产生了什幺样的影响?

蒙代尔:一个世界性的货币,整合出了一个更大的资本市场。对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也有利。

陈平:依你之见,那些人的开创性贡献推动了经济学的发展。

蒙代尔:我会说John S. Mill (宏观和一般均衡), I. Fisher (跨期偏好), Hayek (信息), Keynes, Paul Samuelson (方法论:动力学分析), Lionel Robins (政治经济学、世界贸易).

陈平:当前中国在世界经济中扮演什幺角色?

蒙代尔:中国并没有向世界输出通货紧缩,因为日本的通货紧缩要比中国严重。通货紧缩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货币政策,一个是因为生产率的变化。中国的劳动力、资本、市场以及技术正在和国际金融和贸易体系融合起来。我认为中国现在实行固定汇率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升值会减少国外投资,会使得银行不良资产的负担变重。要是中国先贬值再升值,也会影响大家对于中国政府的信心。中国占整个世界贸易的份额由过去的微不足道上升到现在的5%,如果将来能够上升到10%,并且对别的国家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就好象日本在七十年代取代了英国的地位那样,中国就必须注意别的国家的反应了。这里可能有两种选择:一是增加贸易保护,另一个是发展双边贸易。

陈平:你对中国未来的经济政策有什幺建议?

蒙代尔:第一,实行固定汇率,但要逐渐实现货币可兑换。2008年奥运会是一个好机会这样做。第二,减少公共债务。第三,发展教育,包括教师面授和远程教育的结合。第四,增强法制建设,加强公司的问责性。

陈平:你对中国成立银监会有什幺看法。

蒙代尔:如银行监管和中央银行之间存在着利益冲突,那幺这是一件好事。英国是一个例子。

陈平:对日本有什幺政策建议?

蒙代尔:在60年代的时候,日本面临着汇率制度的选择。那时IMF的建议是实行固定汇率。现在,我的建议还是日本应该实行固定汇率。

陈平:您对目前东欧和俄国的经济有什幺看法?

蒙代尔:固定利率要比浮动汇率好,因为在浮动利率下缺少一个货币固锚。但目前OECD,IMF,还有世行都建议浮动汇率而不是固定汇率。IMF 缺少好的经济学家。美国财政部长有权解雇IMF的董事经理。

 (郭凯整理,陈平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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