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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稻葵:后通用时代,汽车业何去何从

编者按:由网易汽车发起,网易汽车和21世纪商业评论、汽车族、新京报、车语传媒、汽车商业评论、爱车空间等众多主流媒体联合主办的“车国策”汽车产业精英论坛第一期于6月18日举行,本期主题为“后通用时代,汽车业何去何从”,以下为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教授的主题演讲。

李稻葵:非常感谢主持人和媒体朋友在这个重要时刻就这个关键话题举办一场讨论会。

“我是经济学界最大的汽车迷”

也许你们很好奇,为什么一个经济学学者来讨论汽车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对汽车产品和汽车行业,长期以来我一直注入了极大的热情。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是“经济学界最大的汽车迷”,24年前(1985年)时我刚出国,那时我出国不到四个月,和樊纲(现为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著名经济学家)一起鼓捣旧车,我的第一辆车是50美元的美国小牛,樊纲的车是FordPinto,如果诸位对汽车有了解就会知道,这辆车比较臭名昭著,跑在高速公路上被别人撞,后油箱起火了,所以我那时候在美国经常开玩笑,樊纲在美国找了一个Pinto,其他朋友开的是雪佛兰,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和汽车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和樊纲,可能是经济学界里对汽车最主要的支持者。

今天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我个人认为今天的汽车行业、汽车产业是给中国老百姓带来最大幸福的产业,你想,我们中国汽车市场75%的销售是销售给第一次拥有汽车的家庭,第一次拥有汽车的幸福感,我想很多人是终身难忘的,至少我自己是终身难忘。我想,汽车行业在今天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不仅能起到拉动内需、增加就业的重任,而且还直接给千百万、上亿的家庭带来幸福。

超前消费是汽车业危机的一大根源

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后通用时代汽车行业何去何从”的问题,我试图就这个主题回答两个问题,也算是抛砖引玉:

第一,通用破产标志着什么?代表着什么?它背后表明了什么经济现象、带来了一系列怎样的经济后果、对汽车行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第二,通用破产这个标志性事件之后,中国经济、中国汽车行业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什么样的机遇?

我想就这两个问题跟大家交流。

第一个问题,通用破产背后是什么?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背后是由什么现象推动的?我想至少有三四个标志经济现象在通用破产事件背后可以被挖掘。

第一就是周期性调整,暂时把中国搁在一边,中国之外全球汽车行业的周期性调整,通用为什么破产?克莱斯勒为什么出了问题?福特为什么经营不善,宝马、奔驰、丰田都出现了运营困难,当然通用破产是被高度关注的事件,它背后表明了过去五六年乃至于十年之内西方家庭、欧洲家庭、美国家庭消费超前了,他们在过去五六年之内买了过多的、过于奢华的、当时不该买的运动型、豪华型、越野型汽车,他们提前消费了。他们那时的消费是靠借款、透支完成的,由于有了提前消费,所以今天一个典型的美国家庭、欧洲家庭就没有能力再买车了,即便你给他非常便宜、零排放、低耗能的汽车,恐怕他也不会买,因为他已经有了汽车,尽管他的汽车高耗能。

但大家要注意到,对于一个消费者而言,汽油的消耗并不是最大开支,最大的开支是折旧。我觉得对这个事情应该看得非常明白。即便今天通用可以马上生产出零排放、高科技的汽车也不会有市场。这件事情表明了一种周期性的调整,因为前一阶段过度消费埋下恶果终于被暴露。中国之外的汽车行业恐怕还需要一到两年的调整期,就算通用在今年秋末成功重组,恐怕也难以翻身,就算通用年底可以推出VOIT纯电动汽车,恐怕也不会逆转它的经营颓势,还需要一到两年调整期,我觉得这是可以挖掘的第一个事情。

研发和生产剥离是大趋势

下面我要谈,中国之外的汽车行业运营模式恐怕也将产生重大变革,过去研发和生产结合得比较紧密,通用汽车有自己的研发中心,有几乃至近万的员工搞研发,从产品质量到每一个部件的性能,反复研发,研发和生产是结合在一块儿的。通用既搞研发,也搞生产,这种模式现在看来也碰到问题了,因为通用的核心能力是研发,在研发层面上通用没有问题,他们有大量非常有经验的工程师长期以来都坚持着研发。

但是通用的生产没有优势,即便美国通用现在进行了深刻改革,让工会让步、让工会权力下降、让工人愿意加班,让工人们愿意和日本公司的工人一样同心协力,但恐怕以后美国的生产量也会下降,因为美国工会、工人长期形成的高工资、高福利、对公司认同感低、不愿意加班的格局也很难改变,以后通用或克莱斯勒即使重组成功,以后生产和研发也可能会分开,通用的研发继续保持,克莱斯勒和菲亚特的研发也继续保持,保持意大利最先进的研发,从外型到发动机,但会把大量生产移到美国之外甚至意大利之外的地方生产。研发和生产剥离的这个格局恐怕也会在通用重组之后出现。我觉得这是第二点我们可以探讨的地方,当然这又和中国的关系非常密切了,中国将扮演什么角色,我们在下面可以看到。

“新左派”萨默斯主导,通用破产保护是在“刮骨疗伤”

第三个可以挖掘的事情是,在我看来通用破产标志着美国政府从金融救市大作战里脱手出来转入了对实体经济和企业的重整,美国政府运作的重点在改变。如果说从去年9月份开始到今年3、4月份美国政府(包括小布什和奥巴马)把重点放在华尔街,放在营救即将破产的金融机构,帮助美国家庭获得贷款上,那么他们现在的重点可能是放在以通用为代表的实体企业的重组。我将这种重组称之为“刮骨疗伤”,就是要把这些企业推入美国《破产法》第11章重组的泥潭,让这些企业在重组炼狱中重生。

我要特别提醒大家,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位灵魂人物——美国国家经济顾问委员会的主任、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前哈佛大学教授、克林顿时代财政部部长、前世界银行副行长萨默斯,从种种新闻报道来看,萨默斯主导了通用破产和克莱斯勒的重组。

萨默斯其人我是比较了解的,也能算作我的老师,我读书时他在哈佛任教,也读了他的很多文章。萨默斯的基本观点就是政府干预,我称之为“新左派”,新左派和老左派不太一样,他认为新左派是通过政府的干预、运作让实体经济、市场经济更好地发挥作用。也就是说,政府的干预和市场的机制是同向的,能够帮助市场更快、更好地发挥作用。萨默斯以前在公司重组、破产的问题上写过一些重要文章,让我记忆犹新,其中一篇文章里讲得非常明确:为什么公司要并购、为什么公司要破产?在他看来,就是要通过公司破产这个机制让利益相关者作出重大让步,把利益相关者在公司正常运行下订立的合同撕毁,他说,不通过重组和并购,新合同是建立不起来的,老合同也不能被撕毁。

我看到通用的破产马上让我回想到了他那篇文章,的确,通用的重组就是让老股东让步的过程,老利益相关者不让步,企业重组无法完成。

我看到纽约时报一篇文章,就是讲萨默斯在通用破产过程中和美国总统部经济顾问委员会(注意,美国有两个经济顾问委员会,一个是国家经济顾问委员会,一个是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萨默斯所在的国家经济顾问委员会比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更重要,因为他在白宫,天天跟总统见面。这篇文章讲萨默斯如何和某个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斗争,在关键时刻,他把芝加哥学派那个家伙的报告扔出去了,最后在开关键会议和总统会面时干脆把那个哥们儿请走了,不让他参加。总统问,某某某为什么没有过来?萨默斯才临时把他的观点总结了一遍。不管怎么讲,萨默斯在这轮运作中是占上风的。

所以这次通用重组在我看来就是美国政府有意识地通过重组,通过刮骨疗伤的机制让产业获得新生。顺便说一句,我的判断是,通用也好、克莱斯勒也好,绝对不会真正清算、绝对不会真正破产,就是一种重组,为什么?因为每家车厂背后都是二十五六万人的就业,和这二十五六万就业配合的是汽车零配件生产商、4S店、保险公司、金融服务公司,每家公司后有上百万人的就业链条,美国政府从哪儿找上百万人的就业?如果就花一点儿钱、给点儿补助就能够挽救上百万人的就业,就是一次非常合算的财政刺激方案。所以我坚信,美国政府绝对不会放弃通用和克莱斯勒,一定会重组成功。

由此再给出一个结论:与其说现在是金融危机转到了经济危机,倒不如讲这场金融危机所带来的实体经济危机已经开始逐步走出泥潭。我认为通用汽车破产的历史性意义可能是美国实体经济最重要、也是最后一次大重组,这次重组搞成以后,美国基本上就能逐步走出经济泥潭、走出最低谷了,这是一次最重要的、最有标志意义的重组。

我不太同意经济危机的说法,经济危机早就有了,从07年12月份开始,美国经济就步入了衰退,所以这是第四个可以挖掘的地方。

环保主义力量的胜利

第五个可以挖掘的背后原因是整个西方社会包括美国正在经历一场意识形态领域的变革,这可能不是传统的左和右的争议,而是要不要环保的争议。据我的观察,在2006年年终,西方媒体和大众经历了一场转变,从不承认人类活动造成全球气候变暖一直到承认,我把它称之为“环保运动上升为环保主义”,环境保护已经成为了一种毋庸置疑的信仰,不能对他讲科学,不能对他讲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不能对他讲我们有其他办法可以减缓气侯变暖,西方欧洲大陆多数精英阶层,包括大企业家、媒体,都已经认了死理,气侯变化是现实,是人类社会造成的,必须减排,没有争议!它变成了意识形态,像宗教一样。

所以这场通用汽车的重组也代表了环保主义力量的发挥,为什么通用能重组?为什么克莱斯勒能重组?追其直接原因就是一条,我称之为“美国总统的大忽悠”,美国总统对纳税人讲,通用汽车有机会、克莱斯勒有机会,给他一个机会,他们会生产电动汽车、会生产零排放汽车,现在只不过拿不出钱,给他出钱、给他机会,他们在两年之后会给我们零排放汽车。我把它称之为“必要的忽悠”,不通过这个忽悠,美国纳税人不会愿意拿钱出来,不会同情通用汽车,通用汽车在美国人心中的形象不是太好,工人工资高、汽车又耗油,但美国总统给了老百姓一个念想,也就是环保的希望,这件事情值得我们关注。通用汽车的破产、重组也标志着环保主义影响力的日益扩大,至少这五个方面是值得挖掘的。

中国汽车业如何决胜未来?

下面我花一点儿时间谈一下对中国汽车的影响和我们的思考。

第一,通用汽车在重组,中国在这一两个月内有什么战略可循?在这个问题上我个人的感觉是,有条件的车厂可以考虑并购一点相关工程技术咨询公司,随着通用、克莱斯勒的破产,有大量掌握核心技术的工程技术公司没有生意、经营困难了,这时候花一点钱联合国外公司把技术买过来,应该说是合算的,这是第一个可以考虑的战略选择。

第二,条件成熟的企业可以考虑买一点品牌,但是要小心,一定要注意买过来的品牌后面要带一点技术,不能光是空壳子,比如欧宝。我们没有买到欧宝,被加拿大公司、俄罗斯银行买了,我觉得我们是正确的,因为欧宝的核心技术不是独立的,而是被控制在通用手下,你把欧宝买过来只是买了一个空壳子,甚至还背上了债务包袱。可以考虑买的是(个人意见仅供参考)瑞典的萨博汽车,因为萨博汽车不仅是一个好品牌,更重要的是它有自己的独立技术,可以设想一下,继续保留在瑞典的研发中心和生产设施,同时把萨博的技术拿过来在广州、上海或长春生产,保留原汁原味的瑞典萨博车文化、保留这个品牌、保留文化传承,同时又扩大生产,告诉全世界的车迷,萨博汽车仍然是瑞典汽车,只不过来到中国生产之后成本降低、运营规模加大、可持续性增加了。我想这也可以考虑,买品牌,但一定要和技术结合在一起。不能买的是什么?是生产能力,比如欧宝,你买来之后它的生产线怎么办?工人怎么办?其次,值得中国企业思考的是,通用汽车重组两年以后世界经济逐步恢复,我相信那时会掀起一股环保汽车热潮,电动汽车、混合动力汽车、柴电混合汽车、深度燃烧内燃机汽车都会出来,到那时各国政府,尤其西方政府也会充分加大对环保汽车的投入和补助。我们的车厂不能落后,是不是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不要等到两年后别人活过来搞环保汽车时我们又落后了,是不是应该提前一下?是不是应该在电动汽车、混合动力车方面先制定标准,国家多给点补助,让我们的消费者提前接受适应这个文化,我们不能光看热闹,一定要想到别人重组成功之后对我们形成的挑战和危机。

第三和中国经济相关的是什么呢?刚才网易的总监也说了,世界汽车产业恐怕还是大规模生产、集约型研发的趋势,一个车厂研发,五六个车厂一起用,降低研发成本,研发要团结起来做,我们的车厂还是太分散了,尽管现在日子比较好过,但还是太分散了,是不是应该在我们日子好过时痛下决心团结起来,以中国汽车产业发展为长期目标,把我们的研发能力提高,同时扩大产量,降低成本。

总得来说,我觉得通用之后的汽车世界恐怕和通用重组之前大不一样,对中国汽车产业来说既有重大挑战,也有重大机遇,我相信同行们团结起来,一定能够认真研判形势,抓住机遇。作为消费者我也期待着中国汽车产业蓬勃发展十年、二十年。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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