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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社会科学,学好数学究竟有多重要?

编者按:2015 年 6 月,政见团队在上海举办了系列线下活动。从本周开始,我们将陆续分享活动的文字记录。以下分享的是 6 月 18 日复旦大学分享活动上政见观察员王也的发言。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我叫王也,是在座五位之中唯一的复旦校友。我是数院信息与计算科学专业 2007 级的学生,毕业之后到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也就是以前的中国经济研究中心(CCER)读硕士,导师是姚洋教授。2014 年硕士毕业,拿到了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 offer,去那边读经济学博士,读了一年觉得有点无聊,于是转学到了纽约大学的政治系,今年九月开始重读博士一年级。

本来今天准备的题目是《社会科学学习中需要多少数学》,但其实社会科学整个领域这么博大,我一个未窥门径的博士生是没有资格讲这个题目的。所以今天呢,主要是结合我这个学科背景,谈一谈从自然科学转到社会科学的一些个人体会。

做社科研究,本科读自然科学更好吗?

其实以一个数学系本科毕业生的身份来看,社会科学中使用的大部分数学工具并不复杂。我经常跟同学朋友开玩笑讲,常见经济学论文里的数学工具,难度不会超过数学系本科一年级水平,看来看去不过是一些基本的微积分应用。如果本科阶段受过比较好的自然科学训练,你会发现解决经济学题目从技术角度讲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最难的题目基本上也就是用拉格朗日方法求个条件极值。当然我这里说的是应用经济学,如果你要做纯粹的经济学理论,比如博弈理论或者理论计量经济学,那跟数学系做的事情就非常接近,需要学习很多非常高级的数学工具,不过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现在的一个趋势,是越来越多自然科学出身的同学,包括数学、物理、工程和计算机的人,投身到社会科学的研究中来。就我个人的体验来说,这个转换的难度,从技术上来说并不算太大。比如我在复旦数学系混得其实很一般,一直就是系里中等水平的学生——当然这跟我一直以来对数学不太有兴趣也有关系——但是到了北大念研究生之后,各科考试就都是前几名了。后来对政治学产生了兴趣,在威斯康星政治系修一门政治学的课叫 formal theory,就是用建模的方法研究政治制度,跟他们的高年级博士一起修课,很容易也就拿到了 A+。

我这么说似乎有点抹杀在座社会科学本科生的存在意义——是不是说,想做社会科学研究的话,本科阶段读个自然科学学位更好?其实也不尽然,因为社会科学毕竟不是应用数学,否则早就被数学系吞并了嘛——你一个搞社会科学的,数学再好能好过数学家去?对于社会科学来说,数学只是描述和检验本学科基本理论的一种工具,跟传统方法比如民族志研究相比并没有本质上的优越性。

比如一个与此相关的问题是,统计学和计量经济学到底有什么差异?经典的回答是,计量经济学的背后有一整套经济学理论。我们之所以使用模型 A 而非模型 B,是因为 A 更加符合我们对现有理论的理解,而不是因为 A 能够更好地拟合数据。所以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社会科学研究者,仅仅数学好——有人说我能徒手计算各种复杂积分和级数展开式——是远远不够的,做这些事我为什么不用 MATLAB 呢?真正重要的,是要熟知本学科已有的理论框架,熟悉本学科分析问题的视角。

没有 sense 的人几乎被判了死刑

我们在北大国发院的时候,老师就总讲你做研究要有 sense。我们一开始都觉得这个词特别玄乎:怎么知道一个人有没有 sense 呢?所以后来我们在北大考试考不过某些人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自我辩解:“没关系,他虽然考分高,但我 sense 比他好啊。”然后如果你说一个人没有 sense 的话,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几乎就是给他的职业生涯判死刑了。

后来见得多了,就慢慢明白,这个所谓的 “sense”,基本上就是用经济学直觉把故事讲明白的能力。我见过很多学经济学的人,他们数学是非常好的,学过各种数学系的课,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求个一阶导数,算得比谁都快,但是呢,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基本的故事说不清楚,或者说出来大家觉得不是经济学的路数,有时候我看着他们做的东西,真是替他们捉急啊。

在座的各位可能很多都学过范里安那本经典的中级微观教材,里面很多地方明明用微积分很容易就能证明的,他非要拐弯抹角地给你提供一个所谓的 “直觉的” 解释。我刚开始学经济学的时候就非常不理解这一点,后来慢慢才明白其中的意义。他之所以把证明搞得这么麻烦,是为了让你习惯经济学家进行思考的方法。等到你真的面对一个复杂的现实问题的时候,上来就套数学公式建模是很困难的,必须得先通过直觉把问题想清楚。

比如之前在复旦经济系任过教的宋铮老师,写了一篇非常有名的论文叫 Growing like China。初看上去模型好像蛮复杂的,但是你读明白之后会发现他其实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中国有国企和私企两个部门,私企生产效率更高,但是只有国企能从银行那里得到贷款,就是说有信贷约束。随着私企的逐渐发展,国企部门不断萎缩,需要的资金越来越少,多余的资金就形成了我们的外汇储备。你看这里头并没有什么数学,我相信宋铮老师一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用这种方式思考的,而不是上来就想我用一个什么模型,虽然他的数学功底是非常好的。

包括我之前说经济系和政治系的考试技术上难度不大,但这也不意味着只要数学好就能考高分,因为真正的难点在于读懂题目给出的材料,并建立合适的数学模型,而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对理论的理解有多么深入。

那么可能有人又要讲了,我对理论的理解很深刻啊,但确实技术不行,没法用数学工具把我的想法表达出来,怎么办呢?很简单啊,雇一个数学系的学生当助研就好了嘛!反正既便宜也不用给他署名。

如何培养社科研究的 sense

那么这个社会科学的 sense 要怎么培养呢?

其一当然是多读文献,多参加 seminar,看看成熟的学者们是怎么思考问题的,耳濡目染,慢慢就能找到感觉。

其二,我觉得也是更加重要的是,多读历史。这在经济学里经常为人忽视。有人说历史我又改变不了,读它干什么呢?我去年在北京的时候,跟著名的经济史学家Voth谈笑风生,他跟我说了一句很好的话:所有经济学研究使用的数据都来自过去,只是我们用的数据更老一些。社会科学归根到底是关于人类行为的学问,而对人类行为的记录,就是历史。懂一点历史呢,你就能看到人类社会的复杂性,就知道很多看似荒谬的行为背后有着深刻的意义,受到各种经济社会因素的制约。这种对人类行为的理解,我觉得是一切社会科学研究的起点。

此外,历史对今天有借鉴意义。你看为什么王岐山书记号召大家读《旧制度与大革命》呢?当时法国的状况和之后的历史发展,可以丰富我们对今天中国的认识。政治学这方面就好一点,最近福山出的新书《政治秩序和政治崩溃》,你去看的话基本上就是通过史实讲人类社会的制度变迁。

其三,就是多跟别人讲,特别是跟外行讲,这样你就不能用数学,就得想办法把你的故事用大家都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所以我觉得给政见写稿是一个很好的训练,欢迎大家没事给我们投稿。

数学可以提高传递思想的效率

那有人就会讲了,那我只用直觉行不行?理论上讲当然可以。虽然今天的经济学和政治学都已经高度数学化了,但我们看那些经典的作品,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啊,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啊,亨廷顿的《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啊,其实跟哲学著作没什么两样。甚至到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学家里还有 Alchian 这样的人物,可以用自然语言把经济学规律讲得非常透彻。

但是跟数学相比,自然语言毕竟太过于晦涩。所以维特根斯坦才说嘛,不可说者,我们只能保持沉默。比如宋铮的那篇文章,直觉固然不复杂,但要是把里面全部的细节都用文字写出来,不知要用多少篇幅才讲得明白。虽然学数学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学会了数学之后,传递思想的效率是可以提升很多的。

再有就是,很多社会科学里的结论是反直觉的,不用数学很难看得清楚。最简单的例子比如微观经济学里的阿罗-德布鲁均衡,基本就是说给定消费者的偏好和生产技术,总存在一组价格使得所有市场都出清。经济学家从瓦尔拉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两个世纪,直到角谷不动点被证明出来,这个结论才正式建立起来,成为了今天微观经济学的基础。

使用数学工具的另外一个好处是方便证伪。我们都知道从卡尔·波普尔开始,大家普遍承认科学的特性就是可证伪。只有说这个东西我有可能证明你是错的,科学研究才有意义。像政治课本里的很多话,你怎么说都是对的,那就不能算科学,最多是神学。当然并不是说所有学术工作都要以可证伪性作为评判标准。很多规范性的工作,比如罗尔斯的正义论,目的并不是要告诉我们世界是什么样,而是告诉我们世界应该怎么样,这也是很有意义的。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实证研究者来说,可证伪性还是一个基本的标准。应用数学工具,定量方法呢,就使得检验可证伪性变得更加容易。我评估你的结论是不是准确,只需要看看你的方法和假设是不是得当就好了,而不是纠结于你笔下的各种 “微言大义”,“隐微写作”。

你的工具箱里需要有定量的武器

现在社会科学里,尤其是国内的社会科学界,有一种排斥定量方法的不好风气,我觉得这是很要命的。定量化是现代化的一部分,是不可逆转的潮流,不是说你装作看不见它就可以的。大家可能知道昨天勇士队夺得了 2015 年的 NBA 总冠军,他们这样一个配置在我开始看球的时候,大概是 2002 年,是不可理喻的:没有正牌内线,过度依赖三分球。但是这是发展的潮流,不跟着走就只能被潮流吞没了。我当然不是说定性研究没有意义,相反我非常愿意阅读优秀的定性研究作品,因为真的非常优美而且能告诉我们很多数据里看不到的故事。但是定量研究就跟三分球一样:你可以不高兴投,但是你必须提高这个技术,工具箱里需要有这个武器。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这里所说的所谓 “可证伪”,还是要基于一些对世界的基本共识,就像任何数学体系都建立在几条不可验证的公理上一样。比如经济学模型的基本假设,就是偏好理性,厂商追求利润最大化等等。这些假设到底正确与否,基本上就依赖于你的个人信念了。我之所以后来从经济学转到了政治学,原因之一就是在威斯康星的时候,觉得这个系呢,有点太相信经济学理论的正确性,比较喜欢经典的 “结构性方法”,一切从模型出发展开分析。而我个人来讲呢,还是比较愿意从数据出发思考问题,不愿意被先验的信念框得太死,就像今年的克拉克奖得主 Ronald Fryer 说的:数据指向哪,我就去哪。政治学的科学化比较晚,所以受到传统的束缚比较少,更愿意采用新的方法,这是很吸引我的一点。所以大家如果对政治经济学问题感兴趣,申请一个政治学的研究生项目也是不错的选择。

最后我想说的是,在今天这个时代,数据科学的发展突飞猛进,你们看大数据、机器学习这些技术,过去五年发展得非常快。经济学有个 NBER summer institute,每年请最优秀的经济学家来讲一讲最前沿的方法论,2013 年是高频数据,2014 年是社交网络,今年预定是机器学习,所以这些技术已经逐渐开始在社会科学里得到了运用。我相信藉由这些新的工具,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人类本性和人类之间的相互作用,甚至看到一个社会科学新时代的来临。目前我们国家在社会科学方面的发展还是比较落后的,经济学可能稍微好一些,其他都还差得很远。所以在这个关口,希望能有越来越多有才能的年轻人进到这个领域中来,去学习这些新的工具,把握好这个机会,把整个国家的研究水平提升上去。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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