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Clive Crook，翻译：任文科
经济政策的选择必然牵涉到主观价值和客观推理
丹尼·罗德里克(Dani Rodrik)的新书《经济学规则》(Economics Rules)旨在探求这门学科的种种谬误和矫正之道。书中充满非凡洞见，并给经济学知识的创造者和使用者提供了一些明智的建议。如果你对经济学感兴趣，你肯定想先睹为快。但我认为，对于经济学困境的一个重要方面，它的描述是错误的。
罗德里克完全能够胜任他从事的这项工作。他是一位备受学界同仁推崇的经济学家。但与此同时，从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经济学学派或运动的这个意义而言，罗德里克又是一位局外人。对于现成的答案，他总是持怀疑态度。
“经济学不是一个单一的，特定的模型，而是众多模型的集合。这门学科的发展方式在于不断扩大模型库，并推动这些模型更好地映射现实世界。经济学模型的多样性，是这个社会世界的灵活性的必要对应物。不同的社会环境需要不同的模型。经济学家们永远也不可能发现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型。”
对这门学科的这种构想，要求经济学家具备一定的智识谦卑，并愿意接受偶尔浮出的惊奇发现。罗德里克是我能想到的最开明的经济学家，甚至到了有点过分的程度。他说，大多数经济政策的答案是，“看情况而定”。他是对的，但对于现在正寻求指导的政策制定者（或选民）来说，这种答案并不能提供太大的帮助。请注意，这里所说的是“现在”，而不是5年后——到那时，针对特定问题，恪守适当科学标准所进行的充分研究已经完成。
在现实的政策世界当中，经验法则往往是一种实际需要。在2007年一场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时，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托马斯·萨金特(Thomas Sargent)提出了12条这样的规则，他将其称为“我们这门美丽的学科传授的宝贵教益”。比如，许多东西都是可取但不可行的；个人和社区面临取舍;对于其他人的能力、努力和偏好，他们本人所掌握的信息要比你更多；每个人都会对激励做出回应；等等。
去年，乔治梅森大学教授阿历克斯·塔巴洛克(Alex Tabarrok)促使人们注意萨金特的这篇演讲，一场热烈的论战随即展开。《彭博视点》(Bloomberg View)的诺亚·史密斯(Noah Smith)也加入其中。罗德里克在他的书中重述了这场争论，并选择站在萨金特的反对者一边。
“萨金特的批评者是正确的。除了诸如“激励很重要”或“当心意想不到的后果”这类笼统的老生常谈之外，经济学中并没有几个永恒不变的真理。这门“美丽的学科”所教导的所有宝贵教益，都需要置于具体的语境之中。”
毫无疑问，语境就是一切，但“激励很重要”并不是陈腐的概论。我认为，可以公平地说，非经济学家容易忘记诸如激励很重要，社会面临取舍这类经验法则。而萨金特也没有将这些理念供奉为永恒不变的真理。有的观点虽然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个宝贵的经验教训。（“过马路前先朝两边看看。”）
罗德里克借助萨金特提出的12条教训来阐明自己的观点：经济学家太执着于他们所认为的某个真实模型。这些教训的确基于一个特定模型，即运作良好的市场和理性的行动者。正如罗德里克所说，这只是一种理论而已。即便如此，它也是非常有用的。关于激励和意外后果的经验教训通常是正确的，尽管它们并非总是正确。在大多数情况下，这要比什么理论都没有好得多。
无论如何，经济学的问题都不在于其从业者过多地束缚于他们的首选模型（不管是什么样的模型），也不在于他们无法就哪种模型的效果最好达成一致意见。毕竟，在任何一门学科中，学者们都可能给出不同的纯科学依据，以确定值得信赖的理论。这没关系。经济学的问题是，经济学家往往让价值观，而不是经济学，来引导他们选择模型，然后假装（或者真心相信）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罗德里克谈到了这个问题。这本书的终篇向经济学家提出10条戒律，向非经济学家提出另外10条戒律。（对于这样一部呼吁经济学界少些教条主义，多些怀疑精神的著作来说，这也许不是最恰当的做法。没关系。）面向经济学家的第十条诫律非常好地表达了这种观点：“用你的价值观代替公众的价值观，是在滥用你的专业知识。”特别是——我想补充一点——如果你还矢口否认你正在这样做。
由此可见，罗德里克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本书对它的着墨甚少。第10条诫律似乎是从天而降。
经济政策的选择必然牵涉到主观价值和客观推理。这是不可回避的。然而，就隔离价值观和科学这一点而言，大多数致力于向广大公众阐释这些问题的经济学家的表现实在过于糟糕。
如果你基于道义立场，倡导更大的经济平等，你会倾向于选择与推广（大概也基于一些科学原因）那些暗示提高最低工资并不会减少就业机会的模型。如果你将提高经济平等置于一个较低的优先级，你就可能倾向于那些显示相反结果的模型。
相较于报刊专栏页面上的经济学，学术研讨会上的经济学更不容易受到这种综合征的影响，但专栏页面恰恰是大多数人感受经济学，聆听经济学家指导的地方。在这个空间中，主观价值和客观推理自觉不自觉地混杂在一起，这严重损害了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的可信性。鉴于作为一门科学的经济学能够提供如此多宝贵的经验教训，这种损失确实令人扼腕。
（编辑：谢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