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奥斯特罗姆夫妇
文/魏 晋
6月12日，首位女性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莉诺?奥斯特罗姆 (Elinor Ostrom) 在美国辞世。18天后，她的丈夫文森特?奥斯特罗姆（Vincent Ostrom）也驾鹤西去。短短半月时间，思想界痛失两位大师。
奥斯特罗姆夫妇作为政治学家、政策分析学家和经济学家，在西方社会早负盛名，但是中国人——首先是学术界熟悉他们，却是在埃莉诺于2009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之后。这样的陌生，首先是因为奥斯特罗姆夫妇的文章大都发在政治学和行政学而非经济学的学术期刊上，而与经济学相比，政治学和行政学处于相对的弱势；其次是由专业化的学术分工、地域分割和方法论差异造就的学术真空。
二十世纪大放异彩的经济学家当中，阿罗是一位天才。1997年，埃莉诺获得政治经济学领域的Frank E. Seidman奖，受到阿罗的重视。阿罗在为颁奖典礼所作的主题演讲中提到，“埃莉诺·奥斯特罗姆是公共经济学领域的拓荒者。奥斯特罗姆教授的贡献在于综合政治学和经济学，又超越了政治学和经济学。”在阿罗看来，奥斯特罗姆找到了针对市场失败的政治解决方案，而这些方案远超新霍布斯福利经济学的观念。
埃莉诺毕生所从事的，实际上是在第三方缺失的条件下，社区如何解决阿罗不可能定理。具体而言，就是一个社区如何通过个人理性选择以达到社区的最优决策。这是一个古老而充满挑战的议题，据说这个问题对人们的困扰自亚里士多德时代就开始了。1968年，生物学家哈丁将这个问题重新翻了出来。哈丁说无主的财产不具有排他性，人们竞相使用，最终导致阻值散尽。
公共事务的治理，其要旨在于寻找自由、财产和效率之间稳态均衡。按照新古典经济学的传统，就是要在这三者间寻找到最优解。在由自由、财产和效率组成的三维空间中，走向两个极端的传统理论显得捉襟见肘。私有化需要界定产权，产权的界定本身需要成本，这又会吞噬财产。集权化管理，将塑造利维坦政府实行独裁，并且集权化管理无法保证对信息做出及时有效的反应。
为了摆脱传统理论对研究的约束，埃莉诺考察了一个世纪以来全球渔场、森林、牧场治理的古老案例。从这些案例中，她观察到人类历史上有许多成功的治理小型公共资源的经验，她认定存在一些解决公共资源的现实经验和理论模式。随着研究的深入，埃莉诺提炼出了一个分析和解释小规模群体中公共资源供给和管理的框架，其框架的核心要素是制度供给、可信承诺和有效监督。通过对环境进行更加细致的刻画，描述社区中参与人的利益差异，制定细致有效的资源使用规则，允许内外部监督力量的参与，实行分级制裁规则，让组织权威得到尊重，最终实现公共资源的有效利用。
用主流经济学的语言来说，埃莉诺的研究实际上是引入了重复博弈：给定一定的贴现因子及其他系数，存在一种合作的均衡解。尽管博弈论因为过于依赖参数环境，从而减弱了其对现实的预测能力和可检验性。但现有的框架内，仍就可以得到埃莉诺的结论。事实上，与埃莉诺的工作几乎同步，80年代以后发展的合作复博弈理论，就是在尝试解决公共资源的资源配置问题。到了90年代，奥斯特罗姆又在自己的研究中引入行为经济学和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尤其是群体心理与集体行动的理论。
这些理论和研究，是在一个叫政治理论与政策分析工作坊的地方做出来的。1974年，奥斯特罗姆夫妇在印第安纳大学组建了政治理论与政策分析工作坊（Workshop in Political Theoryand Policy Analysis），工作坊中，知识的整体性而非专业性受到真正的推崇。在他们的工作坊中，学生通常被要求进行跨学科的学术训练，和跨学科和地域的合作研究。后来，这个工作坊逐渐演变成为一个跨学科国际研究中心，为来自各个国家和各个学科的学者进行合作研究服务。
在这样的学术研究环境中，奥斯特罗姆夫妇将公共选择引入自治领域，开创了政治学研究的新局面。到了上世纪70年代，布鲁明屯成为跟弗吉尼亚和罗彻斯特并举的美国三大公共选择策源地之一。
在半个世纪的研究生涯中，奥斯特罗姆夫妇还引入案例研究方法，考察了警察、灌溉、森林和公共浴场等公共资源治理的情况。在完成这些研究后，他们坚信小规模群体中的个体完全可以通过自愿和自主的合作，达到公共事务的治理。夫妇两人的研究实质上是对国家及其权威治理的解构，其大大推进了集体行动理论的研究。应该说，这是在契约主义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人们自制能力的信心。
这种对建立在个体权利基础上自我治理的信心，很可能来自于他们幼年时代的经历。埃莉诺出身于大萧条时期的洛杉矶，经济衰退所引发的资源大战给年幼的埃莉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忆。当时的洛杉矶，自来水是昂贵的商品。“在这场资源大战中，我妈妈有一个引以为傲的花园”，她回忆说，“我也从中学会了如何种植和罐藏蔬菜。”
文森特自幼失去了父亲，家境贫寒，生活的艰辛使懂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道理。当他回忆起幼年时代的艰辛时，他笑着说：“自己出身贫寒之家，但今天也可以自豪地自称为学者了”。
“既然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做梦都未曾想到，现在又何必费心去想它？”埃莉诺常常这样告诫别人。获奖后的三年，夫妇俩的影响力走向巅峰。现在，命运选择让他们在最辉煌的时候退场，这或许是上天的眷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