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布雷顿森林体制的本质：权利和义务
布雷顿森林体制解体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一般教科书上告诉我们，是浮动汇率制代替了固定汇率制。这样说没有错，但只是解释了现象，而没有回答问题的本质。要解析问题的本质，还要从布雷顿森林体制的真正意义说起。
二次大战后，美国成为西方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借助这个机会，美元确立了国际货币中的霸主地位：美元直接与黄金挂钩，其他西方主要货币与美元之间建立了固定汇率关系，美元变成了“美金”。这也是教科书的一般说法，但其实质是通过这种固定汇率关系，美国与西方工业国之间确立了一种权利义务关系：一方面，在二战后的百废待兴的局势前，美国承担稳定国际货币制度、支持欧洲和日本进行经济重建的责任；另一方面，西方国家承认美元的霸主地位，美元成为国际贸易中支付与结算的最主要货币，成为西方国家储备资产的最主要货币。由此美国从中获得了发行美元、低成本扩大资产、无代价征收铸币税等一系列经济利益。美国印刷美元，而外国要用向美国出口商品以获得美元和其他美元资产。这种关系是“现代经济史上最大的免费午餐”（经济史学家尼尔·福格森）。
随着二次战后许多发展中国家加入工业化进程并进入世界市场，美国与西方工业国的这种权利义务关系被放大到发展中世界。他们实行了盯住美元的货币制度，在国际贸易中以美元结算和支付，用美元作为官方外汇储备。因此，这种汇率关系实际上已成为美国与世界许多国家的权利义务关系。尤其是在亚洲，其当地货币与美元的关系，被比作布雷顿森林体系中固定汇率的翻版。
美国承担的稳定国际货币制度的责任，需要以美国经济的景气和财政货币的状态良好为基础。但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经济陷入了滞胀的泥沼，其承当上述责任的国内经济条件大大削弱，它需要卸下过去对欧洲和日本的重担。而经过战后20多年的发展，欧洲和日本完成了经济重建，它们成为新的经济增长极，其商品和资本在世界市场中占有愈来愈大的份额，其货币也已成为国际硬通货，并在贸易和投资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因此，美国和欧洲、日本都需要改变过去的权利义务关系，浮动汇率应运而生。这就是布雷顿森林体制解体的真正意义。
美国与西方主要富国的权利义务关系的解体，只是布雷顿森林体制解体后的部分景象。另一部分的景象是美国与许多发展中国家的货币关系、汇率制度依然没有改变，盯住美元、使用美元和储备美元，依然是美国与这些发展中国家权利义务关系的象征。根据西方媒体报道，2001年美国货币发行量达到7.8万亿美元，其中在美国国内流通的只有6000多亿美元，比重不到发行总量的8%。另据报道，2004年，全球官方外汇储备中，美元达3.4万亿，占全球官方外汇储备的72%，其中亚洲央行拥有2.2万亿美元。全球外汇交易总额的68%是美元；全球贸易总额的68%是通过美元结算。通过其他国家对美元的依赖，美国维持了经济的稳定和发展。因此，美国有责任维持这种权利义务关系，有责任回报各国给美国带来的巨大利益。
二、美国的责任：汇率稳定与开放市场
美国应当承担什么责任，才能回报美元在发展中经济体的地位及其为美国带来的利益呢？这就是保持美元汇率稳定与开放市场。美元与西方主要货币已经形成浮动汇率，美元与西方主要货币的汇率变动过于频繁，幅度过大，必然不利于发展中国家。美国要保持美元汇率稳定，一要保持财政收支平衡；二要保持国际收支平衡，特别是资本项目的收支平衡。美国是全球的商品市场，货物贸易收支平衡不应该是美国的贸易政策目标。开放市场，则应包括开放商品市场和技术市场两个方面。
美国当权派抱怨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大，美国为什么不检讨自己不向中国开放高技术产品市场呢？中美贸易不平衡部分原因是美国贸易政策造成的，有些非贸易政策也加剧了这种不平衡。但美国当局对此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亚洲经济体，包括中国的美元外汇储备，很大一部分买了美国国债，仅2002年至2004年上半年，亚洲经济体官方储备购买美国国债证券达5640亿美元，弥补了43%的美国经常项目逆差。截至2002年4月，中国大陆持有的美国国债总额达到820亿美元，超过改革开放以来美国在华累计直接投资总额。在这些事实面前，美国还要抱怨贸易不平衡，这合理吗？
中国的人民币要融入国际货币体系仍然需要很长的过程，人民币目前还不是完全可兑换货币，也不是国际货币。虽然中国已是贸易大国，但在贸易的结算与支付中，人民币都还不起作用；即便在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贸易中，人民币也还不能承担通用货币的职能。也许再过30年或更长的时间，人民币会逐渐成长为国际货币，人民币对世界经济的责任和贡献会比现在大得多。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在保持中国经济稳定健康发展的基础上，探讨最终使人民币汇率走向市场调节和形成浮动汇率机制的途径。这个过程也需时日，不能用时间表来约束。人民币汇率机制的改革，还要考虑资本项目的开放、金融风险防范机制的建立等一系列配套改革措施。
三、中国的人民币汇率改革
当前，中国外汇管理制度所面临的最重要两件事情是，一要保持人民币汇率水平的基本稳定，并继续使之处于可贸易汇率水平，为此要加强管理，特别要防止国际游资利用经常项目渠道的不合理进出。二是要建立新的国家储备制度，使国家储备资产多元化，国家储备既包括金融资产，也包括重要资源的实物资产。
为什么要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因为人民币汇率不存在被低估问题。首先，中国的经常项目顺差与日本相比要小得多。近5年来，中国的经常项目顺差依次是202亿、170亿、350亿、450亿、680亿美元，只有2004年稍高一些。对比日本近10年多数年份经常项目顺差均在千亿美元以、其他年份也在八九百亿美元来说，仍是正常范围。其次，中国的贸易顺差有出口退税的激励因素，不完全反映汇率的竞争力。2004年中国出口退税金额达到4200亿元人民币，比上年增加2000多亿元，部分企业出口靠退税盈利，不是靠汇率的竞争力。再次，中国的经常项目顺差由于国际游资流入而被夸大，不完全反映贸易平衡状态。2004年中国货物贸易顺差只有320亿美元，而服务贸易逆差100多亿美元，但在国际收支平衡上却出现680亿美元的顺差，说明经常项目中有国际游资非正常进入，导致经常项目顺差被夸大。
如何建立21世纪的国际金融体系？这似应首先回答如何在协调美国与西方大国关系的同时，协调和改善美国与发展中国家的权利义务关系。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仍居于最重要地位，美国应承当改善与各国协调的责任。其方式也是多样的，如对话机制、学术研究和研讨、政府间磋商等各种建设性途径，而不是贸易摩擦、贸易制裁、要挟和威胁。中国经济发展已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管你喜欢与否，都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剩余的问题是能否使中国经济平稳融入全球经济，并使中美两国人民都从中受益。中美双方都应确立这种信念：出路只有一条，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为了合作共赢的目标，改善和加强双方的协调机制是十分必要的。政府、企业和学术界都应为此而努力。
（本文根据作者2005年6月18日在美国纽约举行的“中美金融研讨会：构建21世纪金融体系”上的发言修改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