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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在“用以致学”(下)


经济研究不是武打,为什么要论“功夫”?我的体会是,先生选取的经济学路线,既不是“理论研究(theoretical study)”,也不是“经验研究(empirical study)”,而是别开生面的“经济解释(economic explanation)”。后者的要点,是永远不允许离开现象去研究理论,也永远不相信可以离开理论就解释得了现象。这是知易行难的理念,除非足够固执,否则不可能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在经济理论和现象之间来来回回。

走这条路线,坚持之外,还需要多种能力。有两种能力最为基础:观察大千世界的能力,以及掌握理论传统的能力。这两方面都涉及选择,需要仔细权衡轻重去留,做起来一点也不简单。更为困难的,是用掌握的理论来解释观察到的现象,为此要从理论里推出清楚的有检验意蕴的命题,然后集中于世事的局限条件,以可观察的事实检验理论命题。

上述多种能力(观察现象、掌握理论、以及运用和提升理论),不是背教义可以背出来的,也不是存入电脑一查就可知,甚至不是在名牌大学修满了学风就可以掌握的。这些能力要持之以恒的“学而时习之”,也就是要在千变万化的真实世界的场景里,反复运用那看来好像非常简单的准则。除非自己动手,身体力行,否则永远不可能有上手的感觉。从这一点看,“功夫”一词很传神。经济解释当然是理论工作,但也有非常强的实践性。教授强调“功夫”,真传是也。
    有趣的是,“功夫”的英译还是“Gongfu”。这当然不是说,经济解释只是东方人甚至只是中国人的玩意。没有这回事。非政策导向的经济解释,不以改造世界为己任,除了解释还是解释,属于纯科学的范畴,在分工结构里是非常“奢侈”的一个部分。迄今为止,这门学问在富裕的西方得到长足发展,并不令人特别意外。大师如弗里德曼,向来强调经济理论、统计和历史并重,他要求的也是集多种能力于一身的本领,那不是“功夫”又是什么?

只是五常功夫的确有他鲜明的个人特色。他的训练(从本科到博士)是在美国名牌大学完成的;在六十年代的UCLA和芝加哥大——两个走经济解释路线的学术重镇——他博览群书、屡遇名师,打下了价格理论的坚实基础;毕业后他在名学报发表文章、在知名大学任教、后来还荣任美国西部经济学会会长。这似乎表明,教授从此要度过一个成功的美国经济学家的学术生涯。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功成名就而自得,就开始反省经济学路线的选择。第一个对他深有触动的事件,就是以上引文提到的1969年回港探亲。当年的张五常发现,香港街市里许多普通的经济现象,诸如讨价还价、不切玉石定价、捆绑销售手表等等,居然是他这个在美国名校执教高级经济理论的专家完全解释不了的。他问:为什么一个物理学博士可以解释许多自然现象,而一个经济学博士却解释不了市场上常见的经济行为?他的答案是,经济学的训练有缺陷,主要是没有坚持把理论逼到非受确凿无疑的事实检验的墙角。

从此教授“固执于”选择以理论解释现象的学问出发点。他由衷地相信,真实世界才是经济学唯一的实验室。别的不足为凭,他那些最重要的英文论文,差不多是在获得美国大学终身教职后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发表的。查阅这些论文,我们发现每一篇都有厚实的“实验室”基础,那就是教授亲自对真实的市场合约做过详尽的第一手调查。这些调查包括,香港租务合约和租金管制、香港计件工资合约、香港剧院的座位定价、美国华盛顿州养蜂人经济行为、美国的专利和商业秘密(收集了三千多个专利合约原件)、美国石油公司和期货市场、传统中国的家庭关系、以及中国开放早期的广州居民生活。这些调查,动辄收集的资料就是几十大箱,费时好几年。让我们问一句:要不是对科学路线有极大的热忱,一位已获终身教职的学者为什么还要如此“搏到尽”?

1982年张五常回香港大学工作,显然是经济解释的一场重头戏。少年时代的朋友、母亲和家人、熟悉的香港语言、饮食和文化、还有西湾河的山和筲箕湾的海——这一切当然都吸引着这位海外游子回家。但是我相信,张五常更是为了走经济解释的路才回香港的。行文至此,我把教授1982年10月26日在港大的就职演说翻出来又读了一遍。在那里,“做经济解释弄潮儿”的激情和豪情跃然纸上!

也就从那时起,开始了“一个加州大学经济学家的中国故事”,并使“一个散文家影响了神州大地对产权及交易费用的认识”。更重要的是,拥有十数亿人口的中国开始了前无古人的制度变迁和影响了世界的经济增长。教授如鱼得水,把五常功夫表演得出神入化。他好像自得其乐,却仿佛在不经意之间,影响了在开放中求知若渴的一代年轻中国学子。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张五常甚至还影响到了他的研究对象!作为一个受益者和见证者,我要在教授70诞辰的日子里,由衷感谢他的工作和精神带给自己的启发、激励和教益。

教授坚持以理论蕴含的命题解释现象,为此他不断从经济学的伟大传统里吸取力量。另外一个方面,教授又在运用理论解释世界的过程中不断“敲打”理论——简化、改进、补充和创新。张五常无疑是经济学里学以致用的典范。不过,他也许走的更远——在以理论解释世界的过程里坚持改进经济学理论的基础。也许我可以因此说,教授是走“用以致学”路线的第一人。书分三卷的《经济解释》,是这件事情的明证。

经济学家们经常推测别人行为的变化,但很少推测经济学自身。也许那是一件更为困难的工作吧。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学术潮流会改变,一时激动人心,一时又归于沉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批杰出的头脑不期而至,共同把经济学推进到“交易费用不为零”的新范式,从此大大增加了经济学的解释能力。应该没有人预料到,“交易费用为零”的旧范式会那样快地全线瓦解。但是,应该更没有人预料到,漠视真实世界局限条件的遗风,会在“交易费用无穷大”的掩护下,举世卷土重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谈论张五常的经济解释和他的经济学功夫,彼此鼓励,互相激发,一定会使朋友之间为教授举行的祝寿活动,带来超越传统中国文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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