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来宾，我临时把我的题目改了，我原来的那篇文章撤下来了，什么原因呢？昨天晚上的座谈，很多同志对天则所的方向提了不少建议，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我觉得我原来的文章不是太符合大家的希望。我换了一个题目是“市场经济中间的非自立因素”，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市场经济的基础是经济学，经济学的基础是经济人的假定，就是人都是追求自己利益的，因此有了企业的利润最大化，有了家庭的、个人的效益最大化，有了一般均衡，这里头不需要利他。是不是自立就能构成一个良好的市场经济呢？我的回答是否定的，需要有自立以外的东西，而且非常重要的。
我先从弗里德曼提出的一个矩阵来谈，这个矩阵叫做消费矩阵，就是用谁的钱？为谁花钱？用自己的钱为自己花钱，这是第一种情况，比如说在超市买东西。第二种情况是用自己的钱为别人花，比如说买一个东西送礼，送给我的朋友过生日，这是用我的钱，我会节省，目的是给朋友的，但是要猜他喜欢什么，如果猜不好，就浪费了。第三是用别人的钱给自己花，比如说我报销书报费，买的书报是我自己需要的，不会节省，会满足效用。第四个是为别人花别人的钱，比如说我是一个单位的领导，我有权批准报销，这个报销不经过我的批准他花不出去，这个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为自己花钱。弗里德曼的消费矩阵的目的是什么？叫做谬误的福利国家，他想说服国家，不要把钱给别人再给自己花，我纳税给政府为我做教育，干吗呢？自己做教育就可以了。我纳税交给政府给我看病，这是效率很低的，我应该用自己的钱给自己看病。把所有的钱都变成第一种情况，用自己的钱给自己花。这个想法我本来很赞成，但是后来我想来想去，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什么原因呢？因为我们很多人都不是自己钱为自己花。比如说一个企业一年要花成千成万的钱，买原料、发工资，这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不是自己的钱给自己花。再比如说一个政府每年有很巨大的税收，这个税收是维持一个政府必要的，而这个钱也不是政府为自己花自己的钱。还有我们的储蓄，储蓄的钱到哪里去了？或者跑到银行去了，或者买了股票了，买了债券了，或者是借给别人做买卖了，所有的储蓄都不是自己给自己花钱。如果你买了股票，上市公司就在用你的钱，你存了银行，银行就在用你的钱去放贷。你买了债券，企业在用你的钱。而这部分钱有多大呢？储蓄这部分在中国的情况占了GDP差不多一半，非常大的数字。所以，这四种情况，A的情况是相当少的，那个钱当然是可以很有效的花，但是花别人的钱，为别人花钱，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越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这种情况就越多。
恰好我们国家只讲自立，而不讲责任，所以我的题目是讲责任感。
一个企业、上市公司拿了股民的钱，随便的花，花到最后亏空了，股票不值钱了，这样的事情是相当的普遍。我们的政府也是一样，拿了老百姓的税收，大吃大喝，或者是公款消费，或者是做各种无效的投资，这就是我们国家当前的大问题。所以，光讲自立而不讲责任，这个经济是搞不好的。而讲责任，你花别人的钱要跟花自己的钱一样谨慎小心，而这个东西只是一种道德约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当然，有一些办法，但是那些办法，说到底还是要看你的责任，你总可以想办法逃避、做假帐。一个好的市场经济跟一个坏的市场经济主要的区别就在这，你是不是花别人钱跟花自己的钱一样小心谨慎、有责任感。
受弗里德曼这个启发，我又提出一个矩阵，这个矩阵叫做生产矩阵，就是用谁的劳动为谁赚钱，弗里德曼的矩阵是用谁的钱为谁花。我觉得他是消费矩阵，我是做一个生产矩阵，生产矩阵是什么意思？我的劳动为我自己赚钱，还是我的劳动为别人赚钱。比如A，是自己的劳动为自己赚钱，就是马路上摆小摊的，他肯定是效率最高的，也绝对不会贪污腐化，他一定要降低成本，提高产品质量，晚上还要加班加点，这个劳动是最有效的。B的情况，是用别人的劳动为自己赚钱，比如说我是一个小饭店老板，我雇几个帮手，这几个伙计为我赚钱，我监督他好好干，为我赚钱。C的情况是自己劳动为别人赚钱，所有的义务劳动都是自己劳动为别人赚钱，所有的雇员、就业的人都是用自己的劳动为你的企业赚钱。D情况是用别人的劳动为别人赚钱，比如说一个大企业的经理，他要叫底下的员工好好的劳动，为什么？为企业赚钱，不是为他赚钱，一个经理的目的就是用好别人的劳动为企业赚钱，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四种情况只有第一种情况摆小摊可以是自己的劳动为自己赚钱，而其他的情况都不可能自己劳动为自己赚钱。我举一个例子，一趟火车，我前天坐火车从郑州回北京，那个车是很不错的，快车，能安全正点的从郑州开到北京，一路上很多人为我服务，成千上百的人，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用自己的劳动为自己赚钱，他们都是用自己的劳动为铁路局赚钱。一个大企业里面，成千成万的员工，也都不是用自己的劳动为自己赚钱，而是自己劳动为老板赚钱。所以，要都变成用自己劳动为自己赚钱，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经济组织，就谈不上是一个市场，你要使得B、C、D这种情况劳动的很有效，必须是建立在责任感上。上个月我到美国去，一个美国朋友送我一本书，这本书就叫做《资本主义的品德》，资本主义的品德是什么东西？我觉得其中一个很主要的内容就是你花钱也好，劳动也好，要有责任感。这不一定是一种利他，而是一种责任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关系，是由一种责任联系起来的，要有一个好的责任感，这个市场经济才能够有效运作。这一点，我觉得对于经济学中的自立经济人的假定、也是一个重要的补充。自立是对的，我们要保证每个人合法的获得自己的利益，但是光谈这一点不够，只是谈零零散散的小商小贩，不可能有大的公司、大的组织和有现代化的电厂、自来水厂、铁路、航空。他们所做的花钱也好，挣钱也好，都不是弗里德曼讲的效率最高的情况，而恰恰是需要联系起每个人的责任才能够维持的资本主义的品德。
这就是我今天的发言。谢谢大家！
曹远征（主持人）：
谢谢茅于轼先生，他讲了很重要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