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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自由移民为什么重要?

对一个大国来说,自由移民的重要性远不只是保障人们的权利。自由移民是缩小区域差距,并在一国内部实施统一的货币和财政政策的保障。

卓玛与松茸

卓玛母女穿过村庄,走进20公里之外的森林。“一般来说,走一公里才能找到一朵松茸,”卓玛说。松茸是一种城里人餐桌上的美味食用菌,甚至还远销日本。在香格里拉的一个小村,村民在雨季的每天凌晨三点出门上山找松茸,如果去晚了,松茸就被别人挖走了。这是央视电视片《舌尖上的中国》中的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两个重要的经济学问题。其一,采松茸显然是一项各顾各的零散生产。给定松茸的产出完全是天赐的,那么,很容易找到一个办法来协调各户的行动,但却使得每个家庭的收入不变,而不用那么辛苦。比如说,有一个组织来规定,每家早上出门的时间不能早于四点,或者,每家上山采松茸只能走固定的线路,再或者,让一些家庭单号上山,另一些家庭双号上山。

问题是,这样的组织和协调行动为什么没有出现?类似的问题困扰着很多研究农业经济的人,曾经就有同行问我,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农业应该实现规模经营,但规模经营却迟迟未能实现?答案其实很简单,农村人太多。人多了,协调成本就上升,统一的行动和管理就难出现,生产就难免是小规模而低效率的。

农业生产的低效率与其生产特征有关系,因为农业生产有一种瓶颈资源,那就是土地,土地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且土地的产出增长也是有极限的。在卓玛的故事里,这个有限的资源就是大山,而其产出的极限就是靠天决定的松茸产量。在土地资源及其产出都接近极限时,要提高农民的收入,最终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减少农业人口。而这就引出了本文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卓玛一定要在家乡采松茸,而不是去城里的餐馆里烤松茸?

自由移民的意义

如果不是有各种制度的制约,如果卓玛不是特别偏爱家乡的生活,那么,卓玛绝对应该进城打工,而且是到东部打工。当前,中国的城乡收入差距是3倍多。在省之间,最富的上海市2010年人均GDP已经达到76074元,而最穷的贵州省人均GDP仅为13119元,前者是后者的6倍。自由移民的意义在于,它能保障一国居民最大化自己收入的权力。

自由移民的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从长期来看,只有自由移民才是缩小城乡和地区间收入差距的有效方式。一方面,有的“卓玛”可以进城务工和定居,收入可以比在农村时成倍上升。另一方面,留在家乡的“卓玛”们可以继续采松茸,但采松茸的人少了,人均收获将大幅度提高。最简单的经济学原理告诉我们,如果移民是自由的,那么,最终只有当城乡间和地区间的实际收入差距缩小至零(扣除流动的经济和心理成本后),劳动力流动才会相对稳定下来。这时,城乡和区域间的平衡才真正实现,这是在发达国家已经实现的景象。

对一个大国来说,自由移民的重要性远不只是保障人们的权利。更为重要的是,只有当劳动力流动起来的时候,不同地区才能形成相互之间的分工与合作,有的地方造汽车,有的地方搞旅游。地区之间形成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是保持国家统一和市场整合的最有效途径。

劳动力自由流动了,人们就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地区之间,人口流动可以形成地区之间的竞争,如果一个地方的公共服务搞不好,我就走人,把钱、事业和潜在的税源全部带走。地方政府为了当地的税收,就必须搞好公共服务。现在,中国的地方政府不愿意多花钱提高公共服务,其实就和人口流动不自由有关。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劳动力不能自由流动,地区之间的劳动生产率就不能顺利缩小,当地区之间的劳动生产率差距很大时,要在一国内部实施统一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将后患无穷。

比如说,当经济总体上衰退时,一个大国可以采取扩张性的货币政策,常用的做法就是降低利率。利率降低的结果是刺激投资,鼓励地方政府借债。如果全国各地同时借债,相对来说,欠发达地区更容易出现借债过度的问题,因为地方政府总是会想在短期内促进经济增长,但却会忽略偿债能力应建立在劳动生产率基础之上。一旦经济过热,政府采取紧缩政策来应对的时候,首先出现偿债危机的就将是欠发达地区。这种危险正在欧洲的国家间出现,也正在中国若隐若现。

欧盟的困境

我曾经和一个保加利亚人聊起他的祖国。他说,自从欧盟东扩之后,保加利亚有不少人移民去了欧洲的富国,一些制造业出现萎缩。我问他,这样有什么不好?他的回答是,也没什么,没有离开的保加利亚人更多地做起了旅游,生活也变好了。

保加利亚的故事并不奇怪。如果看一下数据就能知道,每一次欧盟的扩张之后,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发展差距都呈现缩小趋势。这非常符合经济学理论的推断,要素(特别是劳动力)的自由流动,能够带来国家(或地区)间经济发展水平的“收敛”。

欧盟的目标是在一体化的进程中实现共同的繁荣。但这里存在一个不可避免的难题,那就是,经济发展水平的收敛是需要时间的。从长期来说,有理由相信,欧盟内部的平衡发展可以通过人口流动来解决。问题是,欧洲虽然在名义上是劳动力自由流动的,但实际上各国间却有语言、文字、文化等多方面的巨大差异,使得移民难以完全自由。于是,欧盟不断扩张的结果就是,随着边缘国家的加入,欧盟成员国间的发展差距呈现上升趋势。

在欧洲,当前出现的弱国的债务危机,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因为在之前的扩张性货币政策下,劳动生产率较低的弱国借债过多。而现在,要较强的西欧国家来买单,恐怕难以实现。从长期来看,如果自由的劳动力流动持续下去,使欧盟国家间分工更为清楚,边缘国家专业于做旅游,——上帝保佑,南欧和东欧都是旅游的好地方——欧盟国家间的劳动生产率和收入是可以走向趋同的,当前欧元区的问题也是可以最终得以化解的。只可惜,危机当头,大家都没有耐心了。

 

中国应避免“欧洲化”

最近我越来越觉得,将欧洲的问题和中国的问题联系在一起想,是个非常重要的视角。欧洲的面积和中国差不多,欧盟的国家间差距和中国的地区间差距也很像。欧盟在一体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也可以与中国地区间出现的问题进行类比。

相比于欧盟,中国的优势是在政治上的统一。同时,地区之间有共同的语言和文字,文化的差异也毕竟小于欧洲的国家之间。因此,在中国原本是可以较容易地实现地区之间的自由移民的。只可惜,由于历史上对于地区间移民的限制太久,也由于在现实中移民所带来的矛盾太多,大家都惧怕放开移民会带来既有的矛盾激化。

最最现实的害怕来自于外地人会分享本地人的公共服务。但是,这一担心是建立在本地公共服务总量不变的基础之上的。曾有某市的市委书记具有政治家的远见卓识,主张逐步向外来人口的子女开放高中教育,结果当地的教育部门专门写了个报告,结论是,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当地的高中数量要增加一倍。此报告一上交,向外来人口子女开放高中的事不再提了。

实际上,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和政府财力的增强,公共服务的总量是可以不断增长的。这里,问题的本质无非集中在一点上,作为一个国家的一个地区,能不能对外来人口采取类似于一个国家对于外国移民的政策。如果说出于短期的现实考虑,限制移民还不得不持续一段时间的话,那么,至少,这样的限制应该逐步地消除。如果中国的城市人口不会减少,那么,为什么就不能逐渐地增加高中的数量呢?

中国的未来应该是在市场统一和要素流动的情况下实现地区间分工,当上海成为纽约时,中国的内地更像美国的怀俄明州和犹他州,专业化于农业、旅游和资源产业。如果没有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上海还是会逐渐成为纽约(或香港),但中国的内地却需要面对来自东南亚国家的竞争。在全球化的时代,没有理由相信投资者宁愿去中国的内地,也不去劳动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中国的地区间差距将是香港与东南亚的差距,或者西欧与东欧的差距。



* 作者为复旦大学教授、浙江大学兼职教授。此文为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经济与社会工作室”独家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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