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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月。
雪山。
天涯。
一条黄丝带，自雪山上飘下，上面细细地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字。
世上并没有打不败的人。
也没有破解不了的招数。
这道理说来简单，却并无几人能懂。
胡斐其实并不知道，“八方藏刀式”在实际进招时能否真的克住“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其实，那个宝树也不知道，田归农也不知道，连苗若兰也不知道。
这世上本并不应有人知道，因为，二十多年前的对决——这两招的对决，并不曾使完。
可是苗人凤知道。
知道又怎样呢，二十多年过去了，今日的对决，还是昨日的对决吗？今日的月光，还是昨日的月光吗？
如果两人把各自的招数全部使完，便成一同归于尽的局面，必将同受极重内伤，而且脚下那块巨石不堪这世上两大高手的生死一搏，必将坠落，两人必无活命希望。死就死吧，谁人不死呢？可是若兰呢？一个是爱女，爱如掌上明珠，一个是爱人，爱如心中宝贝。而这样的双亡的对决，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二十年前的刀剑之争。
苗人凤并不相信自己会落败。
胡一刀也并不相信自己会不敌。
如果，你知道自己必被杀，你会去赴会吗？
也许会。因为临敌不应，又有何面目活于人世呢？
可是，如果你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对手都会被杀，如果你明知那是个阴谋，你还会赴会吗？所以，凭此，刘邦就真的可以算是半个英雄。
可是那天，胡一刀比苗人凤多了一个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妻子，多了一个细心如发，相亲相爱的女人。
武功就是武功。功力不济，胜负立判。胡夫人并不能力敌苗人凤，也不知道那个肩后的漏洞之后的变招。那个细心的发现，可以救得丈夫，却会在多年以后害了儿子？
岁月悠悠，二十多年来，苗人凤真的过得快活吗？而死去的人，又真的值得悲伤吗？
而今天，刀势和剑势该如何写完这二十年前就应该完成的对决呢？
腾空的一刹那，胡斐就知道了。“八方藏刀式”并不能克住“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至命的博击。那是刀剑双亡的博击，当年，胡一刀并不曾使完这一招，甚至并不曾完全使出这一招。如果使完，胡一刀自然知道，自己的刀并不能阻住剑势，而苗人凤，也不能挡住自己的一刀。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胡斐和苗人凤除非同使出“千斤坠”各自收住招势，才能止住这同归于尽的局面。可是，胡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苗人凤也不知道。
如果胡斐收住了自己的招势，而苗人凤不曾收住，苗人凤势必自胡斐头顶飞过，直直地跌落。这同胡斐亲手杀了苗人凤又有何分别呢？
如果苗人凤收住了自己的招势，而胡斐收之不及，则形式逆转，胡斐会自苗人凤头顶飞过，苗人凤会亲眼看着胡斐摔下悬崖。苗人凤知道，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大渊缘，他又怎么肯，又怎么能承受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呢？
胡斐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若自己不肯收住招势，而苗人凤收住了招势，自己无异于自杀；若苗人凤也不肯收住招势，他将把树枝，亲手插入苗人凤的胸膛，而自己，也将承受那枯枝破胸之痛。
苗人凤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必是胡一刀的后人。若自己不肯收住招势，而胡斐收住了招势，若兰将孤苦一人活在人世，若胡斐也不肯收住招势，他也将把树枝，亲手插入心中亲兄弟的儿子的胸膛，而自己，而自己虽身受重伤，就能免去那二十多年的心痛吗？
胡斐不知道苗人凤能不能收住招势。
苗人凤也不知道胡斐能不能收住招势。
胡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收住招势。
苗人凤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收住招势。
浓情和武功，你选择哪一个呢？
事后的很多年，有一个人也在想，若有天助的一枪，那个小小男孩子的性命就可得救。可是今天，谁来放出那天助的一枪呢？
后记
囚徒困境并不是真的困境。你明知道答案，而可以选择，哪里是真的困境呢？无非是多做几年牢而已。可是，你明知道答案而无法选择：选了是错，选对了是错，选错了也是错，不选更是错，你不能不选，也不能选，不能选对，也不能选错，那才是真的困境。河水在流，母亲和妻子在挣扎，你如何选择呢？
笑话终归是笑话。故事也终归是故事。笑过了，生活还要继续，还要和妻子柴米油盐，还要给母亲捶背买米，而胡大哥和苗姐姐在我们的脑海里，也只是在学习、工作的间暇里，如初春的小草偶一抹绿。
可是崖壁上的胡大哥呢？苗伯父呢？苗姐姐还在崖下等着，长久地，没有希望地等着。于是，博弈论站出来说，我不解释人性。牛顿也说，我不解释自然。当然不存在理性的人。也当然不存在没有摩擦的斜面。
在深冬的风里，苗姐姐脚边的一茎枯枝自雪地里微微露出了头。用那枝树枝，划那个矩阵，算一算是刀该劈还是剑该刺呢？
囚徒终有自由的一天。困境总好过绝境。你真的以为这是囚徒困境吗？亲爱的，这“胡苗绝境”，该如何解呢？
织女，阳历小狗年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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