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特劳斯的文章以及海裔的回贴深深触动了我,以致于我敢在毫无参考资料和文献准备,甚至也没有读过Bloom的名著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的情况下,就大言不惭的谈教育问题.
关于LIBERAL EDUCATION的确切涵义,我斟酌了好一会.一行和海裔把他翻译成"通识教育".一行还指出,施特劳斯强调的是其中的唤醒个体的内在自由和卓越的含义，而不仅是对整体性知识的教诲含义。这和我们习惯意义上的通才教育是截然不同的(即钱钟书所强调的"打通"),这就是一行所要强调的.丁丁1把它译作"完人教育",并把它等同于"人文教育".我的理解是丁丁兼有这两重涵义.
施特劳斯的比喻进一步廓清了概念-按照土壤本性提高土壤的品质.丁丁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就理想境界而言，教育的目的是要最大限度地开启每个人的潜在能力（cognitive development）和潜在价值（moral development）。"2
理清了概念以后,我们就会发觉弗里德曼以及哈耶克并没有真正回答这个问题.弗里德曼提出了著名的"学券制",但这只是从当代教育制度体系内,从市场运作效率优于政府运作的角度谈论自由教育.而哈耶克虽然在<自由秩序原理>的最后用一章来谈公有教育制度,仍然没有触及教育框架本身.
下面我试图从拷问现存教育制度框架本身,来探讨自由与教育,或者说自由教育.
我们有必要对教育进行一番福柯式的考古. 孔子,释迦以及苏格拉底,一言以蔽之,口传心授.教育从来是个人的事情,与政府无涉.教育手段与目的呈现出的多元性,正与丁丁在很多文章中说明的知识形式的多元性(特别是"默会的知识")相匹配.启蒙的号角唤醒了政府,政府把教育的权力和责任从私人手中夺去,并作为民主社会的基础和保障.
在中国,自鸦片战争以降,逐步引入了西语环境的现代教育制度,无论是初等教育抑或是高等教育和学术评价体制.当今笼罩全球的教育制度几乎是唯一的,即从卢梭开始的西方文化环境中孕育出的,体现出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科学的教育方式.
福柯从中读出了权力的眼睛.大规模的,平等的,连续的,均质的教育体制背后,是一双可怕的权力的眼睛.当今的中国教育体制,这被扭曲的尤为可怕,因为教育被附上了"意识形态".
每个人从小面对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刑法上有规定，凡是和十四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无论未成年人是否同意，都属于强奸。我们却更早的在少先队的宣誓仪式上跟着大队辅导员一字一句地念：“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对民主的批判,让我们产生了复古的冲动,反对现代性,反对被异化的冲动.施特劳斯的见解犀利的可怕,我们为了消极自由而反对教育,反对知识,最终将归于反对文字.只有在这样的未开化状态下,我们才能免于收到回溯"最好即最古老"的原则去行为的奴役.
苏格拉底这个人从来不写书.<论语>也只是孔门弟子汇编的谈话集(更何况鲁论,齐论之类的版本仍有争议).释迦死后,才有2次大集结的造经活动,于是也产生了南传,北传甚至密宗的派别.直到8世纪,穆罕穆德也还不许弟子记录神喻<古兰经>.追溯历史,文字是人类受教育所套上的第一道枷锁,也是最本质的枷锁.
既然有了第一道枷锁,很快的,卢梭就以民主和平等的名义,以积极自由的方式,给我们套上了第二道枷锁.美国宪法通过著名的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例把它固定了下来.大法官沃伦说,"如今，教育作为主要的手段，被用来向儿童传授文化价值、为他们今后的职业培训做准备，并帮助他们正常地适应周围的环境。现在，如果某个孩子受教育的机会被否定了，那么指望他今后在生活中获得成功是令人怀疑的。"
现代化发展的如此之快,以致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现代化的车轮,所有的人很快被套上了越来越多的枷锁.作为"道德教化"的教育逐渐隐去,作为"知识传递"的教育取向逐渐突出,并随着技术的加速进步而越发显得重要.对现代社会秩序(包括经济秩序,诸如怎样使用货币)的教化,对现代科学设施的使用(诸如开电视或者使用电脑)无不进一步缩小主体的选择范围,通过教育把人变成现代化的奴隶.
现代社会的知识增长的速度必然大于通过教育(或者自学)获取知识的速度,我们最终必将沦为"必然的无知".我们在绝望之中既然看不到未来,便只能追溯源头.茫索冥冥,不如反求之于六经.但当我们对源头的经典著作产生怀疑的时候,古典的主义的教育理论顿时动摇了,而我们的"自我意识"也在此凸现.正如顾颉刚以"层垒的构造说"抨击传统史学,给史学造成的惶恐一般.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这样,就打断了人的发展与传统之间的联系.抛弃了传统的包袱,又脱下现代性的枷锁,作为过程的教育,顿时就无处可依存了.
但割断了传统的联系,也意味着割断了与发展的未来的联系.(明天一定会更好吗?)没有了作为人力资本的积累,也就没有了经济发展的内生动力.甚至,作为整体的社会也变的不那么稳固了.
人生来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教育给我们套上了越来越多的枷锁,这也就是施特劳斯在发表那篇演讲之前,先要语重心长对学生们说,"你们已经获得了自由的教育。我对你们所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请允许我对你们所取得的成绩表示敬意和祝贺。但是，如果我不在祝贺后补充一个警告的话，我将会是失职的。你们业已取得的自由教育也许会转化成危害，如果我的警告被理解成令人失望的耳边风的话。"
在现代社会里,也许我们只能努力摆脱"心为形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
在线匆草,词不达意,供大家批判.
1新经济与新教育方式,汪丁丁,2001
2探索面向二十一世纪的教育哲学与教育经济学,汪丁丁,2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