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应张永生的文章在中国经济科学教育网贴出后，有不少反应。既然是严肃的学术讨论，问题总是越争论越清楚，想针对网友们的看法，我认为有必要说明自己的观点。为此，对我的回应作几点补充说明：
1、在我前面的回应文章中，我已经从激励机制的角度和可操作的层面上谈了一般均衡理论和小凯的理论的重大差别：由于小凯理论模型的均衡一般不存在，不象一般均衡模型，只要经济人的个数是有限的，他所提出的制度安排即使在理论上也不能被执行、实施。除此以外，从其他方面考虑也存在着重大差别。尽管现实中没有完全的竞争市场（就像现实中没有完全的自由落体运动一样），但只要经济人的个数很大或我们所考虑的某个具体问题中的经济人对市场价格的影响很小（如中国一家一户的农民，作为个体，很难左右大米市场），我们就可以近似地假设市场是完全竞争的，并研究它的均衡解及其经济解释。在许多情况下，人们都可以应用一般均衡理论的基本结果，来很好地解释和解决现实中的许多问题，从而一般均衡模型是研究现实市场的一个很好的基本模型，基准解，参照系，是论证市场最优的理论基石，是亚当.斯密看不见手的规范表述。Aumann的文章其实就是对一般均衡理论的极限状态（具有个无限个经济人）给出合理化证明，而不是否定，否则迪布鲁不会在上世纪80年代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这种看法与下面的看法不一样：由于现实中经济人的个数是有限的，价格作为参数给定这个假设不合现实，由此认为应该采用无穷多个经济人假设。那么，我要问的是，难道无穷多个经济人假设合乎现实？世界上有无穷多个人吗？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对Aumann工作好的解释。其实，这个假设比直接了当地假设价格作为参数给定来的更强，但不见到更合理。并且，一般均衡模型相对简单，且好用。事实上如此，上世纪三十年代，Chamberlin等人所开创的不完全竞争理论的假设由于更接近现实很红火的一段时间，但后来人们发现，此理论模型相对复杂，且并不比一般均衡理论解释更多的经济现象，而不太引人瞩目了，研究并没有深入进行了。而小凯的理论模型却不一样，无论经济人的个数多么大，小凯等人所定义的均衡一般不存在，当然也就无从谈有限经济的一般均衡解，及其它的收敛问题了。从数学，特别是从拓扑学观点看，这非常奇怪，极限解的任何有限逼近都没有解。那么，人们不清楚有限经济和无限经济解的关系是什么。如果是这样，很难让人信服用无限经济环境下所得到的理论结果来指导只具有限经济环境下的现实问题。在今年7月在清华大会举行的远东计量经济大会期间，我就一般均衡理论和小凯的理论模型的以上差别对Eric Maskin教授进行了请教，谈了我的看法，他也表示赞同。
2、这样，只要我关于小凯一般理论模型的均衡一般不存在的看法是正确的，我会坚持我的观点。前不久，收到黄有光教授的电邮，他也认同我对小凯一般理论模型的均衡一般不存在的看法：“You are technically right on the possible non-existence of equilibrium.”前不久，和周林谈起，他也没有反对我的这个看法。有网友批评我，既然早就已经指出了杨等人1999年文章证明上的错误，应该再证明一下给大家看，否则不能批评，不算学术讨论。我对这一观点实在不敢认同。当我指出一篇文章的错误，作者后来再没有送给我修改版，在讨论问题也没有否定我的看法，我难道不应该继续坚持我认为是正确的观点吗？（事实上，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此点，我的直觉是这样的：因为在他们模型中，劳动分工的各种制度安排是内生的，且具有规模经济，只要是否限人数经济环境类，导致了非凸的生产集，或非凸过度需求对应，从而导致一般均衡一般不存在。）作为一般道理，我们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犯的错误，自己最好去改正。别人对你的误解，你最好自己用语言去解释，用行动让别人消除对你的误解、误会，使得别人对你信息更对称。信息不对称，你所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一般也只是次优，这是信息经济学的一个基本结果。
3、需要指出的是，尽管有以上那些看法，我对小凯的理论模型所包含的思想，及其直觉还是很推崇的。小凯的贡献是多方面的，有许多方面值得我们学习。采用无穷多个经济人的假设，当然也是一种办法，一种尝试。一个理论总是在争论中，探索中前进，或者发展、改进，或发展出新的理论。只有虚心的接受别人的批评和挑战，这个理论才会有发展，才有生命力（凯恩斯理论或所谓的新凯恩斯理论的发展就是如此）。这些也许是小凯喜欢不时地将他的东西寄给我的原因巴，因为我相对不愿意隐瞒自己的观点，特别是学术问题。我想小凯的学生和弟子应有这个胸怀接受别人的批评，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批评和误解。当然，我的批评也可能有错误的地方。只要正确地对待批评，批评总是引人深思，将事情做得更好。
田国强
2006年8月10日。
回应张永生文章的原文
有人告诉我，杨小凯的学生张永生在中国经济科学教育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批评我对小凯理论的看法。我最近一两年忙于财大的各种行政工作（特别是最近的中国留美经济学会年会及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的成立大会让我忙的有点心力交瘁），没有时间和兴趣回应对我或财大经济学教育改革的批评、误解甚至是诽谤的任何文字，总是一笑了之，但这次涉及到小凯和我之间的友谊以及学术的严肃性，我写下以下简短回应。
1、看了张先生的回应后，我现在仍然认为我对小凯的理论工作的批评是有道理的。尽管他以为可以用Aumann的文章来回应我的批评，但一般均衡理论和小凯的理论是有巨大的差别的。是的，象经济学中的许多假设一样，对于只有有限个经济人的一般均衡理论中关于价格是完全竞争的假设不合理，这是众所周知的，由此受到了许多经济学家的批评，这也是激励机制设计理论中对它的标准批评之一，并且在很大的程度上导致了激励机制设计理论的产生。但是，一般均衡理论的最大优点之一在于，在价格作为参数给定的假设下，即使参与人的个数是有限的，我们能在非常一般的条件下证明一般均衡的存在，从而使得人们能够通过激励机制的设计解决有限参与人个数下价格作为给定的不合理的假定。的确如此，激励机制理论已经在理论上解决了如何在有限经济人的假设下，设计出具体的机制，能执行（implement）Walransian 均衡，从而在理论上解决了如何有限经济的环境下执行Pareto有效配置的问题。Hurwicz, 以及其他人包括我自己就做了许多这方面的工作。我在一系列的文章中，就设计出了一些具有良好性质的激励机制，对非常一般的有限经济环境类（即使只有两个消费者），它们能够执行那些由 Walrasian均衡所导致的同样的资源配置，从而根据第一福利经济学定理，这些激励机制执行了Pareto有效配置。由于每个经济人的偏好关系或生产技术都不一样，千奇万怪，人们总希望在尽可能一般的条件下，其模型的均衡总是存在。但小凯的理论模型就非常不一样，只要经济人的个数是有限的，小凯等人所定义的均衡一般就不存在（至少他们没有给出这样的一般性结果）。只要均衡解不存在，就谈不上存在着任何激励机制，它执行了小凯等人所定义的均衡配置结果，当然也就谈不上执行了Pareto有效配置。这样，即使只从机制设计的角度看（当然还可从其他角度看），假定价格作为给定和直接假定有无数个经济人是有重大差别的，后者的假定要强多了。我希望我这简短的回应帮助张先生及其他人了解我对小凯等人的理论工作的实质性批评。
2、张文中提到的99年小凯与姚等人那篇文章，小凯和姚还专门来到德州与我讨论过他们的文章，我当时指出文章中一个重大证明错误，后来我没有再看到修改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有限人数的情况下，在一般经济环境下，证明了在他们的模型下的一般均衡是否存在。
3、事实上，我同样的批评早在2002年就写在庆祝林少官教授80寿辰及从事教学50周年，且由我主编的《现代经济学与金融学发展前沿》的前言介绍中，当时小凯还在世，并且小凯专门为此专辑贡献了一篇文章，小凯早已知道我的这个批评。在过去小凯在世的十多年中，他总是不时地寄他的文章给我或给我打电话讨论的理论，我也总是提一些建设性的批评意见，不少意见他已经听进去了，并体现在随后的文章中，但这个意见他没有反驳过我。
4、从以上回应，我也许得出一个结论，是张先生自己不太了解与小凯理论模型相关的一些较前沿的结果，包括激励机制设计中的一些结果。这也许是我，愿意牺牲一些可以用来写纯学术文章的时间，来写一些综述性的和现代经济学基本框架的一些文章。当然，我自己的学术水平有限，对不是我自己研究领域的最新发展不太了解，但正常的学术争论总是好事，把问题弄清楚。
5、再次说明，我对小凯理论的看法和批评纯粹仅仅限于学术上，并不影响我们间的私人感情。我和小凯是20多年的老朋友，我非常欣赏小凯的学识、人品和思想的深邃，小凯英年早逝让人痛惜不已。
我希望以上简短回应帮助张永生先生了解我为什么批评小凯理论工作的原因。
田国强
2006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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