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底国际评级机构调降希腊主权信用评级至今，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已经爆发两年多了。对于欧债危机，尽管已有新闻记者长篇累牍的报道，还有经济学家进行的很多分析和评论，但是直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欧债危机》一书出版，才算是有了一个系统完整的论著。为了给读者全面了解欧债危机提供参考，《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专访了该书第一作者、中国建银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研究中心主任张志前，听他谈谈欧债危机的那些事。
传统发展模式的终结
《经济参考报》：您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欧债危机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志前：欧债危机是一些欧元区国家国债链条断裂的危机。具体而言，就是这些国家在旧国债到期时，发行新国债遇到了融资困难，或者是新发国债找不到买家，或者是新发国债利息大幅上升，超出了该国政府的承受能力。
从表现上看，发生债务危机的国家一般都有以下经历：宏观经济形势出现逆转苗头，政府财政状况变差，导致国际评级机构下调该国政府的信用评级，使该国国债偿付风险问题公开化，致使政府发行新国债遇到困难。出现债务危机的国家被迫提高税收、削减支出，从而引发全面的经济震荡。如果应对不当，就会产生严重后果，甚至会破坏社会稳定，导致社会全面动荡。
欧债危机不是某个国家的事，而是整个欧元区的事，更是整个欧盟的事，甚至是关系到全球未来经济发展的大事。事实上，欧洲许多的金融机构大量持有欧元区国债，形成了金融与财政相互捆绑的结构。希腊、葡萄牙、西班牙、爱尔兰、意大利这五国的政府债务余额合计高达4万多亿美元。一旦“问题国债”发生连锁违约，很有可能酿成一次深刻的金融系统危机。在全球经济金融一体化的情况下，任何国家都在劫难逃。欧债危机也给欧元的命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如果债务危机进一步蔓延，将可能导致欧元体系的崩溃，这无疑是欧洲统一的一次历史大倒退。
如何化解这场危机，是对所有欧元区政府的巨大考验。同样，欧债危机给欧盟和欧洲的未来也带来了空前的挑战。形成有效的经济政策协调机制，是欧盟乃至所有欧洲国家保持繁荣、维持稳定的关键。而这对尚未实现经济完全统一的欧盟来说，无疑是个不容易破解的难题。从短期看，欧债危机引发了世界金融市场和全球经济的动荡，导致全球经济复苏的前景更加扑朔迷离；从长期看，则意味着传统发展模式的终结。
欧债危机标志着靠政府举债维持繁荣的经济发展模式走到了尽头。通过政府借债来“买”繁荣，是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西方发达国家普遍采用的经济发展模式。其理论基础是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政策。显著特点是把政府支出当做促进经济增长的助推剂，通过发新债还旧债，长期保持赤字财政，建立了现代化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缓解了社会矛盾，实现了经济的长期增长与繁荣。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政府赤字规模越来越大，负债水平越来越高，终于导致主权债务危机集中爆发。所以说，统一货币难逃的一劫。
《经济参考报》：从总体财政状况来说，欧元区国家并不比美国或日本等其他发达国家糟糕。次贷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国债频频冲击举债上限，可是美国国债链条并没有断裂。为什么偏偏是欧洲出了问题呢？
张志前：政府举债的极限是一个不太容易量化到具体数值的理论问题，没有固定的临界水平。但是高水平的财政赤字本身就是一种病态，宏观经济长期在高危区间运行，尽管一时没有出现债务链断裂的问题，不能理解为平安，只能说是侥幸。政府一旦操作失误，很容易引发灾难性后果。
我在书中分析认为，欧洲国家比其他发达国家宏观经济脆弱大致有三个原因：其一，政府支出结构不合理。政府举债却没有把钱花在生产性支出上，而是用来维持奢华的社会福利。欧洲社会福利保障内容包括生育保险、教育保险、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失业保险及养老保险等，是典型的“从摇篮到坟墓”式的社会保障制度。但是，由于社会保障“过度”，不仅不利于鼓励劳动，同时也加剧了政府的财政负担。其二，人口老龄化。进入21世纪，随着欧洲人口出生率的下降，人口老龄化趋势日益加重，某些国家的养老金支出已达公共支出的70%，导致欧洲一些国家政府财政赤字居高不下。其三，税源流失。由于跨国公司的发展，形成了欧洲国家产业的空心化，不少跨国公司和高净值个人利用不同国家之间税收政策的差别实现国际避税，导致很多欧洲国家税源大量流失。
如果我们把欧元区看做一个国家，欧元区各国的主权债务实际上属于内债。我们都知道，一国的内债再多也无关紧要，因为当一国政府掌握货币的发行权时，政府可以通过发行新的货币，以投放过量的货币来偿还本币债务。此时政府不会发生对国内债务的主权违约。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前，主权债务危机全部是外债危机。
然而欧元区国家不具备通过增发欧元对冲债务的条件。欧元区成立之初只是统一了货币政策，却没有统一财政政策，财政大权依然被视为各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情。这种二元结构从一开始就遭到质疑，但直到债务危机爆发，其危害性才真正显现。由于没有统一的欧元区“中央”财政作后盾，再加上欧洲央行坚持以币值稳定为首要任务，不愿采取美国那样“量化宽松”的政策，当希腊等欧元区国家出现债务危机时，它只能依靠自身财政作为偿债担保。
自从罗马帝国衰落以来，就一直有人想按照罗马帝国的模式，重新为欧洲建立一种中央政治体制。建立统一的货币体系是实现欧洲统一的重要环节。诞生于1999年1月1日的欧元，被认为是自罗马帝国以来欧洲货币改革最为重大的成果。欧债危机爆发后，欧元区各国逐步认识到，只有加深一体化、改善经济治理机制才能走出危机。
人口老龄化将成中国巨大隐患
《经济参考报》：在您看来，欧债危机带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启示？
张志前：欧债危机的经济根源还在于欧元区国家经济结构的不合理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货币反映的是国家竞争力和国内经济状况。在欧元区成员国中，德、法在科技实力和劳动生产率等诸多方面的竞争力都远远超过其他国家，希腊等债务严重国家的经济缺乏竞争优势。这种不协调、不平衡的经济结构必然导致危机的发生。
近年来，新兴市场国家的人均GDP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正在缩小，中国、印度等人口大国在全球再次崛起，而昔日辉煌的欧洲、日本等国因老龄化问题却失去活力。改革开放30余年来，中国依靠全球首屈一指的廉价劳动力大军，创造了令人瞩目的经济奇迹。在我国享受人口红利的同时，也向发达国家输出了廉价的商品和服务，赚取了大量的外汇，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连美国都向我们借钱，欧洲需要我们去救助。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目前不会出现像希腊那样的债务危机。
但是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由劳动力队伍扩张和赡养率下降形成的“人口红利”正逐渐在中国消失。根据有关部门的测算，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十二五”期间将突破2亿， 到2030年末将达到3.75亿，占总人口的比重将达到26.2%，这将较2010年末13%的比重提高一倍以上。与此同时，国内一些先富起来的人和高学历的年轻人纷纷移民国外。如果我国现有的低生育率延续到2030年，将会使人口金字塔的底部变窄并最终使人口金字塔的上半部明显大于下半部，这意味着届时我国的老年人将明显多于年轻人。
到那时，我们将需要用现在积累的财富去购买国外的商品和服务。但是，全球谁还可以像我们这样为别人提供廉价的商品和服务呢？如果我们的外汇储备、养老金出现了积累不足、入不敷出的情况，到时候又去借谁的钱？谁又愿意把钱借给一个人口老龄化严重的国家？人口老龄化必将成为未来世界和中国的巨大隐患，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