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的《21世纪资本论》有700多页厚，像在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这样一本专业性很强的，有着大量数据图表分析的经济学著作，在中国也成了畅销书。对于《21世纪资本论》的讨论，在全世界范围内从今年上半年持续至今，这说明，整个社会都对日益严重的财富分配不平等感到焦虑和惶恐。
21世纪是持续这种不平等？还是回归到相对美好的1960—1970年代？这是《21世纪资本论》作者托马斯·皮凯蒂（原译托马斯·皮克迪）也无法回答的问题，“有人用悲观态度看我的书，我很伤心。我是乐观的，欧盟区经济正在恢复。我们可以通过合作解决问题。”这是11月12日上午皮凯蒂在复旦大学演讲所说的一句话。上海和复旦大学，是托马斯·皮凯蒂中国行的第一站，明天起，他将前往北京参加一系列活动。
皮凯蒂在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一个多小时的演讲，可以用三个关键词来概括：透明、教育和税收。他呼吁中国建立更为透明的财政税收体系并将信息公开化，他认为教育投资是减少财富分配不平等的最重要途径，应该建立合理的累进税和遗产税。
皮凯蒂在复旦大学的这场演讲，更像是一堂关于财富与收入的经济学课，演讲中，他大量使用数据和图表，分析解释自己对历史上以及当前财富和收入不平等状况的理解。由于他的理论、分析和结论大量依赖于强大的数据库WTID（World Top Income Database，皮凯蒂及学生创建的“世界顶级富豪收入数据库”），所以，他的演讲和《21世纪资本论》一书的分析，集中于欧美等已建立完善、透明财税体系，并且信息公开化的国家。一旦让他谈论中国，他首先抱歉说自己所获得的信息和数据并不多，“这些数据，中国在很多方面也不完全，相对比较匮乏。在书中，关于中国的数据，不是那么充分。”这也是皮凯蒂在演讲中，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我认为中国的问题是，中国个人所得税方面的统计缺乏数据，如果要更好地衡量收入不平等，我们需要这些数据。在中国，如果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数字非常难拿到，这跟美国不同。只有收集到数据，才有助于理解中国。”
《21世纪资本论》一书的创作，有赖于15年来皮凯蒂和他全世界同行所收集的财富分配数据，这些数据现在都可以在WTID里进行浏览，所以，皮凯蒂在讲演中说，“我不是这本书的唯一作者。” 也正因为如此，演讲过程中，他不断地提醒，中国也需要建立完善、透明的财税体系，中国的财税信息应该公开透明化，“相信未来会有更多数据”。皮凯蒂的研究需要这些数据，同时，在他看来，这对中国今后的经济发展也十分有益，“随着未来的发展，更多的财务透明性对发展非常重要。”
“我对过去的分析，好过对未来的预测”
作为经济学家，皮凯蒂也总是被要求对未来进行预测。皮凯蒂在讲演中说，通过这些数据，“我对过去的分析，要好过对未来的预测。对于未来，需要更好的沟通讨论。”他说，自己写这本书不是为了给人们什么结论、什么预测结果，而是启发人们自己得出结论、自己思考。
尽管无法对未来给出预测，但皮凯蒂用数据介绍的现状已经让人忧虑。皮凯蒂在书中研究收入和财富分配问题时，使用的一个主要工具是“收入与财富比”，他在演讲中说，“我希望分析全世界财富分配不均的状况。”“在欧洲，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财富由最富的前10%的人所有。在西方国家，财富聚集度更高，这会造成社会和政治冲突。”
有经济学家认为，皮凯蒂的这本书是对经济学中一个重要模型“库茨涅茨曲线”的批驳，但显然这是个误解。皮凯蒂在演讲中说，“我们充分赞同库茨涅茨在那个时代做出的预测。”根据“库茨涅茨曲线”，收入不均现象随着经济增长先升后降，呈现倒U型曲线关系，在1960—1970年代，这个曲线是比较吻合的。皮凯蒂在演讲中表示，1970年代经济增长，每个人从增长中得益差不多，而且经济增长很稳定，所以每个人都会受益。但在皮凯蒂的数据图表中， 1990—2010年期间，收入差距直线上升，而上升一直没有停止，“2012年美国的数据显示，52%财富在10%人口那里。收入差距在2007年经济危机前爆发式上升。”
皮凯蒂认为，美国之所以那么不平等，收入差距上升得那么快，有很多原因，用一些标准是无法解释的，“但有一点是，差距是由对不同技能的劳动力供给导致的。美国有一些非常好的学校，但大多数人没有机会进入这些大学。有一部分人能进入这些大学，受到更好的大学教育，将来收入更好，这加剧了不平等。”最富有的10%，他们的受教育程度要比其他人更高，而在美国，很多公司为了使自己有竞争力，聘用了大量职业经理人，他们的收入都得到提高，“这对整个社会的分配体系都造成了影响。”皮凯蒂说，“在美国，教育不平等导致的收入不平等非常严重，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皮凯蒂的解决方案并不复杂，“就是要对教育进行投资。我认为，美国、欧洲、中国，解决收入不平等的最重要工具就是教育投资。教育水平的提升，能提高生产力，降低贫富差距。但这需要强有力的教育体系支持，以及强有力投资。让大部分人接受高等教育，这需要税务支持。”“并且要确保教育可以覆盖更多的人口。”但皮凯蒂也承认，教育投资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21世纪的财富不平等可能比19世纪还严重”
皮凯蒂这本《21世纪资本论》的写作背景是西方财富集中现象的恶化，而财富集中是与资本回报率相关的。皮凯蒂在演讲中认为，“在21世纪，随着资本回报率的提高，现在财富不平等的情况可能比19世纪还要严重。”他以收集到的富豪收入数据为例，1987—2013年，全球富豪的财富增长率的情况是，平均每年增长6.8%，而整个社会财富平均的年增长率是2.1%，这段期间全世界GDP的增长率是3.3%，“如何解释这种比率？为什么富豪的财富增长比普通人快3、4倍呢？”
在《21世纪资本论》中，皮凯蒂警告大家，目前的收入和财富分配不平等的状况，可能退回到19世纪巴尔扎克的时代。在皮凯蒂看来，20世纪产生的所谓中产阶级可能是个特例。皮凯蒂说，“在19世纪，所有财富都由10%人掌握，那个时候没有中产阶级这个概念，大家都一样穷。现在，欧洲最富有的10%人口拥有70%的财富，但小于一百年前90%这个数字。中产阶级现在拥有的资产超过一百年前，这是肯定的。但未来的风险是，1%人口的财富积累速度远远超过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财富是会下降的， 这个状况将持续相当长时间，不会变化。”
收入和财富分配差距太大，首先对经济增长有危害，皮凯蒂说，有一点点不平等是没有问题的，但情况变得极端了，肯定有负面作用，“不平等逐渐让社会非常糟糕，它的危险在于，让大家认为社会是精英管理的。”
有什么解决办法呢？“我们没有太多措施解决这些问题”，皮凯蒂能提出的方案就只有一个，“改革税制，改革累进税制。我想，这种做法，在欧洲和中国都可行。收入更高就需要支付更高的税。”但这一方案的前提是建立合适的信息透明制度，否则无法支持透明的决策，尤其是税制的改革。也是这个原因，皮凯蒂在演讲中不停重复，中国也需要透明的财税体系。
除了累进税制，皮凯蒂认为遗产税改革也很重要。“遗产税对中国将来也有参考意义。中国制定遗产税的时候，也要了解其他国家的情况。通过遗产税是减少财富分配不公的一个工具。”
对于中国未来，他最担心人口出生率的下降
对于中国的未来，皮凯蒂最担心的是人口出生率的下降。他认为，经济增长率的下降与人口相关。“我们看到一些国家人口在下降，这对GDP造成了影响。2030年，中国的人口可能出现下降的趋势，这对经济会造成相关的影响。”“中国还在实行计划生育，我们看到，现在人口增长已经没有那么快了。”
“中国比印度做得好，但从人口结构看，中国在未来会有一些压力。不能说中国人口多是大问题，中国接下来的人口负增长，是更严重的情况。人口零增长都比负增长要好。”皮凯蒂认为，在人口结构上，未来的印度要好于中国，从长期看，印度有更多人口红利，但印度的未来，取决于公共机构提供的服务。
对于中国的财富和收入不平等问题，皮凯蒂认为，中国私人财富的比例已经不少了，可能需要对他们征收更多的税；对贵的房子，征更多的税。“我觉得在政策方面是可以回应这些问题的，但需要更好的财务透明性。”
在演讲的最后，皮凯蒂被问及，关于中国未来的发展，对习总书记有何建言？皮凯蒂说，腐败带来的灰色收入确实造成不平等，反腐确实能减少社会财富分配不平等，但这不是唯一方法。他认为，更需要做的是增加社会透明度，尤其是他强调的财政税收透明度。皮凯蒂也注意到中国发生的财富对外转移问题，他认为中国不要“让一群人闯入你家，然后把财富拿走，就像在俄罗斯发生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