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镖——在新第三世界旅行》
[美]迈克·刘易斯著
W. W. Norton & Company
2011年10月出版
连政府都靠不住，投资者应怎么办？“如果令堂问你她半生的储蓄该投放在哪里，你如何回答？”答案是：“购进黄金（保值）及枪械（自卫）！”
希腊“国债违约”可能导致“倒闭”的危机，不因欧盟峰会替其“举箸代筹”而告一段落，反而有深化危机的可能。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虽然在峰会上同意“救市协议”，但看他飞回雅典后第一件事是宣布要为此事进行公投，便知他有悔意而“好戏在后头”。希总理此举，名为听取希人的意见，实际是推卸责任及为日后要勒紧裤带过苦日子设“防火墙”。如果公投赞成欧盟峰会的决定（千里来龙，在此结穴——希腊必须于2020年把财赤削减至GDP百分之一百二十!!），则日后政府实施种种诸如收缩公共开支、堵塞税务漏洞及大减名目繁多的“免费午餐”等无助物质生活水平提高而有助降低财赤水平的政策，人民便不应走上街头反抗，反对党亦不能以之作为攻击执政者的“弹药”；如果公投反对，意味着政府不能逆民意接受欧盟加诸希腊的条件，后果十分简单，此为希腊抱全债（没有“削发”）以终，等于希腊以行动宣示退出欧元系统；由于帕潘德里欧在峰会上未提出反对，如今为公投否决，他的政府只好“总辞”并择吉举行大选。
自断来自布鲁塞尔的援助之路，希腊只有两条路可走。首先是恢复使用原本的货币德拉克马（drachma），并将之大幅贬值；进而开动印钞机大量印制钞票以应付“出粮”之需（进口推动的通胀将升上九重天）……公投可贵之处在于使人民凭自我意志决定自己的前途，因此希总理出其不意地要进行公投（日期未定），虽有违欧盟峰会的协议，在内政上却是必行之策。至于希腊人的意向，惟有待公投结果。笔者的揣测是否决占多数，因为如此才能表现出希腊人的骄傲和“有骨气”。
非常明显，欧盟诸公对希腊要进行公投，大为不满且大出意外，因为他们已“尽了最大努力”达成原则上救希腊出险境的协议。可是，为了自己及其政党的政治前途，帕潘德里欧作出的抉择是明智的——希腊“死”在自己人手上，总较在接受外国政府的条件下“苟且偷生”来得“壮烈”。
日前“末日教授”鲁宾年的顾问公司（近日积极找寻买家收购）econmonitor.com有长文论希腊的“前世今生”，开篇便指希腊人擅长“建构神话”（西方“神话”大部分源自希腊）……以笔者之见，公投若反对欧盟的决定，意味着希腊人以为凭一己之力能再生，这种“神话”，肯定以悲剧终局。这预示欧盟将四分五裂、欧元一拍两散的可能性甚高。有这样的近虑远忧，金融市场波涛汹涌愈不稳定，可以断言。
可是，帕潘德里欧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以法德两国领导人会商后发出“最后通牒”，希腊若公投，欧盟会停发援金，这等于希腊这几天内便缺钱赎回到期债券，造成“国债违约”事实，等于破产，加上反对党以至执政的社会党党内反对公投之声嘹亮，帕潘德里欧遂于周五宣布取消公投，但希腊的政局不因此而趋和谐，相反，要求他即辞马上进行大选的呼声来自党内党外，至笔者写稿时（11月6日）仍一片混乱，意味着危机并无和缓之象，“尘埃”满天飞未“落定”。不过，希腊的问题在过去一二十年，政府虚耗了太多“未来没有的钱”（花“未来钱”问题不大），在经济低迷的大环境下，政府无论如何重组、再选，新政府亦无解决财政困难的能力和财力。管理八千亿美元资产的高盛财富管理公司主席奥尼尔六日公开指出，欧盟十七国再死抱欧盟不放已不切实际，希腊事所料为欧盟解体的先兆。
欧盟峰会之后，欧盟要角法国总统在电视上大数上世纪九十年代欧盟领导层的不是，因为没理由当时会批准行政弄虚作假、经济病入膏肓的希腊加入欧元机制（EMU，欧洲经济及货币联盟）。萨科齐说的完全正确，不过，他的职责不在批评“上任”，一如企业业绩倒退董事局辞退CEO，只有有把握（起码有信心）扭转逆势整顿好旧人留下的烂摊子的人才会获委此重任，这位新CEO因此不应公开批评旧人不济而应大力改革做出好成绩。萨科齐的抱怨无补于事，且予人以他设法推卸责任之感，可见欧洲“国债违约危机”之严峻。
事实上，萨科齐说得不错，欧盟委员会在2001年根本不应批准希腊加入欧元的申请！刘易斯（Michael Lewis）的《回旋镖——在新第三世界旅行》（Boomerang: Travels in the New Third World。所谓“新第三世界”，是受“金融海啸”袭击经济受重创举国为债务所困的冰岛、希腊和爱尔兰的总称）对希腊如何“出术”（见第二章“他们发明数学”），有非常具体生动的描述。
大家现在常见愁眉苦脸的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面对国库空虚、债主临门和反政府示威无日无之的情况，他又怎能开颜？事实上，他于2009年10月上台以来，可说没一天好日子过。希腊旧政府估计是年度的财赤为GDP的百分之三，他上任两周后新政府发现的实际数字为百分之十四，其他各项支出亦远远超逾预算。一位“知情人士”告诉刘易斯，执政的政党都为本身利益（争取选票和回馈政治支持者而输送利益）理直气壮大刀阔斧地改动账目；在大选年，这种情况特别严重——为了不得罪纳税人，竞逐连任的政府下令收税员停止工作，这不是开玩笑，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在希腊，夸张点说，除了受薪阶级的入息税因为预缴（withhold）被从“粮单”上扣除必须纳税外，其他各色人等，交足税的可说绝无仅有。刘易斯在这些逃税和物业交易如何避税上着墨甚多，不过这类手法，过去香港和现在内地都甚盛行，对国内读者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说也罢。
希腊这个文明古国，金融业向来十分落伍，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还没有“消费者信贷”这回事，希腊人不仅不知信用卡为何物，对物业按揭亦无所闻。而由于财政左支右绌，国际及本国银行担心政府有一天会无法支付国债孳息，因此要求高息抵消风险，希腊国债孳息遂比德国的起码高出十个百分点！
如何走出经济困局？积聚数千年智慧的希腊人看到了加入欧元是最佳出路。为符合欧盟规定的最低条件，政府于是在统计上大做手脚，至2000年，终于做出一盘符合申请加入欧元的平衡账，而办法非常简单，即把支出庞大的退休金和国防经费剔出预算案，“另账处理”；至于通胀率太高，亦不难把它压下去，办法是冻结一切政府供应的物资如水、电单价，降低公共交通票价及路费，同时大幅削减能源（油、煤）和烟酒税；更有甚的是于厘定消费者物价指数之日，把贵得要命的番茄从指数权数中删除……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出任希腊总理经济顾问的Miranda Xafa，九十年代末期加入投资银行所罗门兄弟（1998年被并购），便不止一次称希腊国家统计局局长是魔术师，因为“他能使通胀、财赤和欠债于瞬间消失”！
如此这般，希腊在2001年成为欧洲经济及货币联盟成员（欧元显然未做好“尽职调查”〔due diligence〕的工作），其货币德拉克马为欧元取代。欧元“不会倒”，希腊便能和德国等一样，发行孳息五厘的债券。此时高盛见有机可乘，大展拳脚，修补百孔千疮的经济，美化希腊的“烂账”，令其债券成为投资市场热门产品，“包销银行”收取比天高的手续费……在一次发行十亿美元的债券中，高盛的手续费“据说”高达三亿美元（62页。此书出版已一个多月，未见“反对”之声，意味着这种包括刘易斯在内无人相信的高昂收费是事实）。高盛等美国投行并教晓希腊政府把国营“乐透”（Lotto，抽奖）、公路收费、机场着陆费甚至欧盟援款的未来收益证券化。投资银行从中发大财，不在话下。由于希腊官民一体，是这场金钱游戏的受惠者，因此无人质疑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会有什么恶果。
萨科齐知道的“希腊内幕”，由于有情报人员介入，肯定比刘易斯道听途说得来的精彩，而当中可能有涉及贪污及官商勾结“窃国”的内情。无论如何，希腊已不可救药，公投接受欧盟的条件，固然悲惨日子在前头，公投反对则会使希腊继而意大利以至整个欧盟陷入混乱失序之局！
除了那些获授权可以随意运用他人的钱（OPM）进行投资而他们又占有只赚不蚀立于不败优势（盈利可分花红、亏损则收定额手续费）的“专家”，在当前这样大风大浪的环境下，不论股市、债市、期市，因为没有什么“铁律”可遵循，而影响市场去从的往往是一些意想不到的非经济因素，担忧有所失的业余投资者，最好远离市场。笔者这种“没出息”的想法，似乎还有不少“知音”。如今各类有价市场仍那么活跃、成交仍那么畅旺，主因便是仍有大批掌控巨额OPM的“专家”依然从事这项对他们来说是有赚无蚀的游戏有以致之。
当前各国都进行某种程度的“量化宽松”，结果是“流动性”泛滥、钞票“太”多，这等于“有钱人”的钱愈来愈多。那些不必用作日常生活开销的“闲资”应当如何安置，是“有钱人”最大的烦恼。如何纾困令“有钱人”不必为钱多坐困愁城，在刘易斯的《回旋镖》中，笔者读到一点与本书主题关系不大（甚至可说无关）的“投资之道”，也许读者可以思考、参考。
在搜集前一本著作《空手道高手》（The Big Short）素材时，刘易斯与一位他称为“大淡友”（The Biggest Short）的对冲基金经理贝斯（Kyle Bass）建立了良友关系（与被访者成为朋友，是刘易斯的特长，见《纽约杂志》10月2日的长文《做刘易斯真好》〔It's good to be Michael Lewis〕）。贝斯四十岁左右，在贝尔斯登（Bear Stearns）当债券经纪——向客户推销华尔街银行发行的债券——于短短七年间，从薪金、佣金及花红累积了一千万美元的财富。2006年初，他预期“物业次贷”衍生工具迟早闯大祸，便辞职，拿出一半家当，再向亲友集资五百万，合共一千万，在家乡德州达拉斯自立门户，成立名为Hayman资本的对冲基金；贝斯有意招募在贝尔斯登的同事加入他的公司，“齐齐玩、共发财”，但无人响应，以当年与他的想法相近者少之又少。结果，在2008年“金融海啸”来袭时，贝尔斯登全军覆没、破产倒闭，而贝斯则盘满钵满，在炒业界崭露头角、薄有名气。
在抛空“物业次贷”狠狠地赚一笔后，贝斯对华尔街失去兴趣，他的注意力转移至政府上，他对许多政府的还债能力大大怀疑，而他的怀疑大有道理。贝斯认为2002年开始的经济复苏是建筑在“借来的金钱上”。举债本是融资正道，只是借钱太多便有无力还债的隐患，由是险象环生，投资者除非“胆正命平”，不怕蚀光所有，不然不宜沾手。贝斯指出，2002年世界各国政府总负债八十四万亿美元，至2010年已飞升至一百九十五万亿美元，这种速度，在历史上，包括战时，并无先例。他因此担心下一个金融危机源头再非华尔街而是政府，而他以为入不敷出最严重（其负债为年税收的二十五倍）的爱尔兰将“首先发难”（果然有幸给他言中）……这类政府能免于难，比猪乸上树鱼儿骑单车的可能性还低（贝斯的原话是笔者第一次耳闻的monkeys fly out of your ass；许是德州俚语）。
换句话说，贝斯不认同政府债券没有风险最安全的传统智慧，他的忧虑是只要利率稍微扬升，大部分负债累累的政府便面临还不出钱即陷入所谓“国债违约”的困境。利率上升，不但希腊、爱尔兰、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可能没顶，日本亦会“完蛋”。2008年的“金融海啸”之所以很快平息，皆因债权人（政府债券持有者）相信政府有办法有能力发新债换旧债（“庞兹骗局”而已），当政府的信用扫地自身难保时，惊天灾难也就无法避免。由于政府拿金融大鳄没办法，以纳税人的钱平息“金融海啸”，却无纳金融业于正轨的方略，说明政府有心无力，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有钱人遂不信任政府。在这种情形下，财经大灾难便在眼前。和上次金融危机不同的是，这一次，已失信用的政府将无法出面收拾残局。不过，政府不能履行还债义务，当然不是世界末日，但主权债券债权人被迫“削发”甚且“剃光头”，血本无归，似难避免。有此远虑，保守投资者当然要及时畏而远之。
连政府都靠不住，投资者应怎么办？“如果令堂问你她半生的储蓄该投放在哪里，你如何回答？”答案是：“购进黄金（保值）及枪械（自卫）！”香港和内地藏械是严重罪行，不说也罢。
贝斯在此前后大购黄金，而且强调是实金而非期金（他从抽屉拿出一些金砖），为什么？根据他的计算，期金合约太多，早非实金所能涵盖，这即是说，日后期金合约持有者万一集体提货，合约发行者肯定无法应付，因此，炒卖期金合约无妨，若存心有一天会提取黄金，便要三思，因为期金只是一个符号，并无黄金之实，持有一万盎司期金合约不等于未来可以提取一万盎司黄金。当局势大乱需要黄金“傍身”时而无法提取你名下的黄金，这份合约便等同废纸。
大约一年后，刘易斯于今年6月间再访贝斯，这时他手上的黄金已升值一倍以上，他对主权债务的悲观看法完全正确，因为冰岛已四脚朝天，爱尔兰和葡萄牙政府需要国际机构的“紧急贷款”才能“如常营业”，而希腊是否有救，仍是未知之数。传媒似没有报道的是，日本大藏省已于8月间派出干员，前赴美国探听巨无霸债券基金如Pimco和BlackRock对其计划发行的五千亿十年期债券是否有兴趣。政府债券愈来愈多，充斥市场，债务市场即使是主权债务也前景非常暗淡，是不可扭转的现实。在这种无可作为的环境下，除了实金（包括黄白二金），还有什么可以投资？贝斯的答案是“镍币”（Nickel）。众所周知，在美国货币中，镍币是最小单位的硬币，每枚面值五美分，其金属含量为百分之七十五铜、百分之二十五镍，这些金属，在今年年中值六点八美分，即是说面粉比面包值钱。贝斯因此几经周折，斥资一百万，向联储局购进两千万枚镍币，收藏在达拉斯的金库！有一天镍币面值远较其“含金量”值钱时，贝斯便会斥资把它们镕成铜和镍赚一笔！
关于以投资目的购进贵金属和半贵重金属，笔者有一些补充。首先是，政府债券真的泛滥成“灾”。在1960年以来五十年，世界人口增长百分之一百五十，今年10月底已达七十亿，期内政府债券发行量则从三千二百亿美元飞增至十四万七千二百五十亿美元；同期美国人口增约百分之六十七（增幅约为世界平均数之半），唯其债务增幅高达百分之四千五百！另一方面，据美国货币审计局（Comptroller of the Currency）今年第二季报告的估计（estimated），世界二十五大商业银行及二十五大控股公司合共管理（control）的金融衍生工具，总值高达三百三十三万亿美元（US $ 333 Trillion），而其中百分之九十五落在美国四大“大得不能倒”的巨无霸银行之手，资本市场的“资本”已变得十分诡异虚幻，除了死而无悔的赌徒，任何炒家遑论投资者，是不宜参与其间的。证券界老行尊李和声10月17日对报纸记者说“金融创新（衍生工具）全是骗人”，因而劝告“年轻人”不应盲目入“金融圈”，乃是肺腑之言——年轻人不可入赌场更不应从事以骗人钱财为最终目的的赌业！可是，生活在香港这个冷热传媒以至虚拟大气间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报道金融市场炒卖信息及指导散户如何才能在股市期市发财的拜金社会，手上有几文钱而不为所动者，相信不是大多数；这情形便如跳舞音乐不停演奏，听众即使不起身乱舞亦会无意识地随强烈节奏而晃身震脚一样。西谚云，as long as the music is playing, you've got to get up and dance，大有道理。在全民炒意极浓的气氛下，袖手旁观不为所动，需要大定力和大智慧。
贝斯之持实金弃期金，乃深谋远虑之举，而且似乎有愈来愈多的“实力客”采纳这种投资方法。据彭博9月21日消息，总部在日内瓦的瑞士贵金属（Swiss Precious Metals），一年前在新加坡成立金库（Bullion Vault），供私人投资者存放黄金（一如酒商代客贮存红酒），至今年6月底存金量已增五倍（没有透露具体数字），藏金者的需求不因该公司收取百分之一的高昂年费（如所藏黄金结账日市值一亿，客户须付年租金百万）而下降；澳洲著名金商柏斯矿务（Perth Mint，提炼百分之八十的澳洲新产黄金）于9月底宣布扩大代客存金服务（加建大型金库），为2003年以来首次，显示愈来愈多不信任政府担忧若干西方国家无法偿还主权债券将引爆重大金融危险的投资者增持实金，而当前这场“希腊风波”肯定会使持实金者人数进一步上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