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这回事，贵小而不贵大。真理隐藏在细节中，以小见大才是真学问。
当年我读博士的时候，每每提出一个问题，老师李平教授就说：“你那个问题是‘大’（large）问题，不是大（big）问题。”老师当年还强调：“要从一个角度去分析问题，不要从多个角度去分析问题。”今天，我博士毕业七年了，要在这里展示一下自己在把握细节方面的功夫，算是对于老师当年教诲的一个回报，也是要给读我文章的读者朋友们一个汇报。
先说两个跟汇率有关的问题吧。说汇率，因为吵得很热，是要和大家一起凑凑热闹了。
教科书这样讲，大家也都这样认为：汇率固定，那么我们就得接受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导。那是说，如果人民币盯住美元的话，那么我们就得放弃物价稳定的目标，接受来自美元变动的通胀或者通缩冲击。这不是小问题，而是涉及国家汇率制度和货币制度的大问题。因为一个微小细节的忽略，我们可能得出大相径庭的逻辑结论和政策主张，后果将是严重的。
想想看，假如真的如教科书和我们大家所认为的那样，那么盯住美元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的汇率制度和货币制度了。问题在于，教科书和我们大家都忽略了一个细节。这个细节是：固定汇率下我们必须接受通胀、通缩的国家间传导，这个命题是有一个隐含条件的。那便是我们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货币制度，货币本来是稳定的，但是国外给了我们扰动。问题是，这个前提条件成立吗？很遗憾，这个前提条件不成立。它只是一个假设而已，根本不是现实。
货币稳定不是愿望决定得了的，而是基本的政治经济制度决定了的。不要看到美国在滥发货币，其实我们更容易滥发货币的。华尔街金融危机首先在美国爆发，我们的四万亿刺激计划已经实施了，美国还在讨论他们的刺激计划。不要简单地以为这是“低效率”，这个“低效率”其实也有其好处，这个“低效率”说明美国是不容易滥发货币的。何况，美元作为国际主要储备和结算货币，存量大，就算一时多发一点，也不容易产生显著的后果。人民币存量相对小得多，多发一点，后果很容易就会显现出来。好比一个大湖，即使注入大量水进去，影响也是不明显的。但是一个水塘，注入少得多的水进去，后果也会十分严重。把水塘和大湖联系起来，只会增强水塘的稳定性，而不会降低水塘的稳定性。注意到这个细节，于是在我谢作诗看来，人民币盯住美元，不仅保证了汇率稳定，也最好地保证了国内物价稳定。
经验上，我们可以去观察：三十年来，到底是美国的物价更稳定，还是中国的物价更稳定，以中国的三十年与美国的六十年相比较也可以；三十年来，到底是人民币盯住美元期间国内物价更稳定，还是人民币未盯住美元期间国内物价更稳定。事实是，94年人民币盯住美元之前国内物价是很不稳定的。94年人民币盯住美元，国内物价才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05年人民币与美元脱钩，国内又进入到一个物价相对不稳定的时期。所以，不可以忽略理论的隐含条件的，不可以忽略细节的，因为真理就隐藏在细节中。否则的话，不管你是“海龟”还是“土鳖”，也不管你的计量模型做得怎样“漂亮”，注定都是要贻笑大方的。
当然，盯美元，美国干不干，这是一个问题。但这显然是另一个问题了。原则上，你美元既然享受国际本位货币的好处，就得允许别的货币盯住。当然，经济学没有“应该”二字。
教科书还讲：汇率贬值，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下降，进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升，出口增加，进口减少；汇率升值，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升，进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下降，出口减少，进口增加。据说，这是汇率的贬值效应和升值效应。你要是真的这样相信了汇率的贬值效应和升值效应，那么你很可能会得出支持人民币升值的结论。问题是，假如你认真问一问：这个是短期效应，还是长期效应？是局部均衡，还是一般均衡？货币贬值和升值的传导机制到底是怎样的？那么很有可能，你又会得出完全不同的逻辑结论和政策主张。
汇率贬值，初时，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并不会变化。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是在国际市场上，在竞争约束下由供给和需求共同决定的；供给、需求不变，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是不会变化的。这种情况下，出口厂商的利润就会增加。但事情不会到此而止。假设国内工资和物价没有变化，那么原出口厂商就会扩大生产，新厂商也会进入，结果国际市场上出口商品的供给就会增加，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因而会下降。当然，事情仍然不会到此而止。国内工资和物价不可能一点也不变化，或多或少，是要上升的。最终，又会使得出口商品有所减少，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有所回升。尤其是，当国内本来已经充分就业了的话，那么这种效应就要强一些。那是说，假如一个经济已经实现充分就业了的话，那么要想通过汇率贬值来增加出口的可能性就不大。如果经济未能实现充分就业，那么结果又会怎样？既然经济未能实现充分就业，那么工资和物价就有下降的趋势，即使汇率不贬值，出口也会增加。表面上看，是汇率贬值促进了出口和就业，其实根本上乃是因为就业不充分所具有的低成本优势使然。
汇率升值，初时，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也不会变化。这种情况下，出口厂商的利润就会减少。不过事情也不会到此而止。假设国内工资和物价没有变化，那么出口厂商就会减少生产，部分厂商甚至会选择退出出口市场。其结果，国际市场上出口商品的供给就会减少，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因而会上升。同样，事情还是不会到此而止。国内工资和物价不可能一点也不变化，或多或少，是要下降的。最终，又会使得出口商品有所增加，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有所回落。尤其是，当国内本来就没有实现充分就业的话，那么这种效应就要强一些。那是说，假如一个经济本来就没有实现充分就业的话，那么要想通过汇率升值来减少出口的可能性就不大。如果经济已经充分就业，那么结果又会怎样？既然经济已经充分就业，那么工资和物价就不容易下降，即使汇率不升值，出口也不容易增加。表面上看，是汇率升值减少了出口和就业，其实根本上乃是因为充分就业导致的低成本优势散失而使然。
汇率贬值和升值对于进口及相关问题的影响可以类比地给出。
这便是汇率贬值和升值的真实效应及其传导机制。教科书的讲法，因为缺乏对于细节的考察，因而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至少，我们不能说：“汇率贬值，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下降，进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升，出口增加，进口减少；汇率升值，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升，进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下降，出口减少，进口增加。”要说也只能说：“汇率贬值，出口增加，进口减少，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下降，进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升；汇率升值，出口减少，进口增加，出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上升，进口商品的美元价格会下降。”
知道了上述细节，相信你就不会贸然得出“人民币升值利大于弊”这样的逻辑结论了。
知道了上述细节，你就不会相信，天下有什么靠操纵汇率便可以解决就业的好事。果真如此，岂不是我们都去操纵汇率好了。当然，不要给我讲什么“均衡汇率的问题”。我既不相市场“计算”的均衡汇率，更不相信人为“计算”的均衡汇率。我谢作诗的看法：选一个名义汇率固定下来好了。在一个不存在价格管制的经济中，汇率总是均衡的；汇率只可能是一次性的被低估或者被高估，断不会长期被低估或者被高估的。怎见得呢？倘若真的存在严重低估或者高估的话，黑市交易一定会流行。主张汇率低估的人，你去找一找黑市交易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