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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成功的心理基础到底是什么?-读赫希曼《激情与

照王小波“好书需要批评,坏书需要炒作”的说法,赫希曼的《激情和利益》显然够得上好书标准,它值得批评!不过,这又是一本极难下手评论的作品,和赫希曼一生中的其他作品有相似的一面。他驾驭重大主题的卓越能力,援引史料的功夫以及叙事上的曲折婉转都使得读者在翻完最后一页掩卷沉思时,脑袋里乱作一团。

我是在飞机降落穿越云层发生剧烈颠簸的时候阅读完该书的最后部分的,我得承认,我被恐惧这种激情影响得心浮气躁,阅读也很难让我转移注意力。不过,风险概率估计、对私人部门利益诉求、科学的可靠性以及现代管理分工效能的信赖才使得我稍有平静。我安然走下飞机,在恐惧、期待的激情和对利益的信赖的双重作用下完成了一次旅行,似乎也是关于激情和利益平衡的一个写照。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境下阅读《激情和利益》这本书,心中别有一番思绪。

阿尔伯特.赫希曼,又是一个德国出生的犹太思想家,早年沉迷于黑格尔和马克思等大陆哲学,辗转英美学习经济学,直到1964年进入哈佛大学工作之前,他曾经先后成为法国和美国的士兵,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结束后,参加了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并一度担任哥伦比亚政府经济顾问。1956年后做了若干所美国著名大学的教授。最后落脚在普林斯顿大学。

余生也晚,未有机缘见此公。在见到他的照片以前,按照我阅读他的作品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印象,他应该是一个气定神闲的长者,也许抽着雪茄之类的,从容不迫地讲着自己的意见和观点。他的身后有直通天花板的大排书架,那上面的书不应该是整齐码放着的。说不上是一个可爱的老头,但很是知性,眼睛里有一种智慧的光……。

刚读完的这本小册子是三十余年前的作品。那时候的他已经是蜚声学术界的发展经济学大师,壮年时代的代表作《经济发展的战略》乃是不平衡发展战略的扛鼎之作,其思想上的影响力持续至今。书中散发着浓浓的奥地利学派的气息。这本部头不大的书大概是他经济学研究经历的证明。从未读过这本书的读者,或许不会认为他居然曾经是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

他的作品如此独特,总在迷雾重重的思想航道上漂移。某些方面与熊彼特相似,比如说对历史的沉迷以及居高临下审视主题的姿态。还有是(虽然不如熊彼特那般严重的)晦涩的叙事方式。故很难将他归入到任何一个领域或者学派,他的命运因此也与熊彼特相同,缺乏将其思想体系化并加以发扬光大的后继者。

他身上是否有熊彼特那种傲慢,我不敢断言,但潜词造句中间透出的贵族气息就像我假象他指间轻夹的雪茄袅袅发散开去的那些青烟,不仅闻得到,也隐约可见。

我心目中的学术贵族总是为两类问题所吸引,一是无与伦比的细节,一是大历史的脉络。在赫希曼那里,这两个问题的结合部被确定得很好。本书考察的passions和interests,在赫希曼看来正是资本主义获得历史合法性的过程中,被反复讨论的核心概念,是理解资本主义胜利的关键词。全书的三个部分,核心是讨论两个主题:第一,如何用利益来抑制激情,第二,如何用经济扩张来改善政治秩序。说是考察资本主义起源时代,一些思想家围绕其合理性之所在的争论,其实是借他人胸臆浇心中块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赫希曼援引的孟德斯鸠、斯图亚特、弗格森和斯密,个个都是他的后援团。基本的观念是资本主义的巨大成果本质上来自于利益的成长有效地抑制、平衡甚至驯化了危险的激情,无论这种激情来自于荣誉感还是信仰。而被利益驯化了的激情终究成为资本主义政治秩序建构的有益因素了。一言以蔽之,资本主义经济政治的成功,本质上应该归功于逐利行为的成长取代了基于激情的冒险。

这个观点,一旦清楚地表达出来,是再平淡不过的了。不过赫希曼是叙事的高手,他的特长正在于对思想史的稔熟,经史子集的,娓娓道来,端的是煞有介事。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涉及到的思想史人物和事件足以让一般的阅读者迷路。

阿马迪亚.森为该书20周年纪念版所作的序言是清晰的概括、对某些主题做现代的提炼引申以及直截了当的赞扬的混合体,评价方面若是打上七折或许更为妥当(我怀疑,森与赫希曼的亲戚关系影响了评价的公允,赫希曼的外甥女伊娃.克罗尼是森的第二任妻子,虽然在撰写这篇序言的时候,伊娃已经去世十年,森已经开始了和玛莎.努斯鲍姆交往,最后和欧洲最古老的财富家族的后人爱玛.罗斯柴尔德结婚)。尽管如此,森的这个序言是必须读的。

不过,我还想补充几点读后的感想。

首先,赫希曼从未在任何一处对激情和利益之间的真正关系做一个区分,这样做有明智的一面。因为,这种区分本身就是一个大的研究项目才能够做到的。一旦陷入到其中,此后的叙述就无法进行了。哈奇逊和斯密一派的苏格兰启蒙运动作家总是这样来刻画自利的,即,所谓自利无非就是一种自利的激情。赫希曼似乎把利益一方面看作是一种具有结果上的可预见性的行为动机,另一方面当作是可持续的行为动机。以区别于激情的多变性和后果的不可预见性。这大概是赫希曼对两者作出的最明确的区分了。虽然我们认为这样的区分并不是完善的,因为存在如此多的反例。宗教上的激情是持续了数十世纪的稳定的行为动机,它能够扛得住利益反复的侵蚀,这是不争的事实。资本主义不能在欧洲以外的其他地区生根,要么是因为利益的力量不够大,不够可靠,要么就是资本主义并非基于利益。我认为赫希曼对韦伯的冷嘲热讽没有多大的道理。

第二,也许应该把利益看作本质上不过是人对导致身心快乐的东西的激情。因此,一方面它能够抑制其他有害的激情,另一方面,它自身也有可能蜕变为有害的激情或者激发其他有害的激情。如果看到这一点,就会对基于利益的资本主义政治秩序与人类美好生活之间的关系的复杂性有更加复杂的思考。产业革命后,两百余年的资本主义史,让我们不得不对资本主义真的有效平衡了人类的各种激情这一点表示疑问。在赫希曼的著作中从未涉及到的资本原始积累的残酷性,其实是不争的历史事实。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两次杀戮都发生在资本主义占据了统治地位的时期。我们若是注意到这些历史现象,就不得不关心利益而非激情作为资本主义的基础多大程度上具有合法性。我的简单看法是,任何一种激情都服从心理学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基于赫希曼意义上的狭义激情的前资本主义社会在孟德斯鸠时代已经衰微不堪了,与其说孟德斯鸠、斯图亚特这些人在为利益取代激情辩护,不如说他们在呼唤一种新的激情,一种能够取代追逐荣誉感的传统的日益衰微的激情。可是,如果利益这种动力的边际效用一旦历史性地递减,它改由谁来取代呢?!无论如何,激情和利益之间的关系确实是辩证的和历史的。其基本的机制只是人类大脑内部神经元中的报酬递减机制以及试图从历史记中寻求综合的机制。这也正是辩证法的主要脑科学原理。资本主义合法性的争论因此不可能结束。

第三,我们不得不注意到,资本主义在激发了某种有害的激情的同时,有可能消解了人类的有益的激情。这就像通过注射大剂量的镇静剂是一个天才而富有激情的脑袋停止工作一样。利益对激情的取代使得人类中越来越多的部分变成了平庸、迟钝、缺乏心灵感受力的一群生物,政治的、艺术的和经济的英雄消失了,崇高感消失了。消费主义、蝇营狗苟的分工、科学理性以及可怜卑俗的欲望就像地沟里的老鼠繁衍极快,最后,一切壮美的文化、一切细腻的情感、一切伟大的信仰都成了稀有物种。锁住激情、打开利益的潘多拉之盒,放出来的是拜金主义的恶魔。

第五,赫希曼对斯密的后期思想似乎十分陌生。我们现在已经发现,激情之间的平衡向来是斯密道德哲学思想的主线,他在该观点的论证上所投入的文字是我所见过的作品中份量最大的。如果,赫希曼仔细阅读过斯密的《道德情操论》,我估计他的这本小册子将会是另外一种写法了。或许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写也未可知。

第六,资本主义自认为的成功导致了自鸣得意的意识形态优越感,助长了盲目自信甚至自负的情绪,导致了全球性的国家间关系的紧张。这一点是赫希曼所未有论及的。

第七,激情与政治秩序之间关系的内在逻辑,与利益与政治秩序之间内在关系的逻辑是很不一样的。赫希曼的分析在这个意义上似乎也只是重复了韦伯关于那种基于责任伦理的政治行为和基于信念伦理的政治行为的区分。

我的一个非常坚定但容易被人们指责为平庸的观点是,一切健康社会的政治秩序和经济秩序都建立在激情和利益两种动力互相平衡的基础之上。任何一方对另一方的取代或者僭越对追求美好社会的人类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尽管如此,赫希曼的这本书和他的所有主题性作品一样都是值得认真对待的。它对思想的刺激,提供在思想史上展开讨论的线索以及

本书的中译本问题不少,最大的当属关键词passion的翻译。译者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译为“欲望”的缘由。虽然passion加以限定和引申也有“欲望”的意思在其中,但基本的含义就是“激情”和“热情”。而通读赫希曼全书以及他所引证的前人的讨论,关于“passion”,指的就是激情。如此重要的一个关键词,一个影响到全书基本思想理解的关键词,居然未经说明做了扭曲的翻译,这不能不说是十分草率的。赫希曼本人若是懂得中文,一定会表示强烈的愤怒。我手上没有英文原本,无法逐字逐句加以审读,因此也就难以更细致地讨论该书的翻译问题。但是译者对书名中的关键词的处理让我们忐忑不安,总怀疑正文的内容是否也被大胆而随意地做过手脚。因此,若是读者英文阅读能力和专业知识足够,最好阅读英文原著,不妨拿来和中译本做个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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